陽光的天空也有雲 / 衣向東

第六章

 單位的人中午都在機關食堂就餐,但是去食堂裡就餐的人不多,多數人都被外面的來人請吃去了。政府機關的工資不高,也就有小吃小喝的這點好處。一時沒有請吃的,他們相互間也會尋個理由出去小聚。

    那天中午還不到吃飯的時候,辦公室的人就走光了。李三本來中午還想打牌,給金處長辦公室打了電話,金處長說他中午要出去辦點事兒。李三就看了致遠一眼,說走吧中午打不成牌了,咱們出去吃飯吧。致遠搖搖頭,說自己中午也有事情,李三就跟著幾個人蹭飯局去了,辦公室就剩下致遠一人坐在那裡發呆。

    陳琳就走過去說:「王老師,吃飯了,走吧,我請你行嗎?」

    致遠站起來,說自己沒有食欲,去食堂對付一下就行了,中午想在沙發上眯一會兒。陳琳說,王老師一點面子都不給呀,是不是怕別人說什麼閒話?致遠笑了笑,說你都不怕我怕什麼,走吧,我請你。

    兩個人走出了機關大院,致遠本想去附近一家小餐館,沒想到陳琳出門就截住一輛出租車,拽了一下致遠的胳膊說:「走,我知道一家餐館,很有特色。」

    致遠就上了車,兩個人都坐在後排座上。因為挨得很近,致遠就聞到陳琳身上很青春的氣息,這種氣息沒有摻和香水和化妝品的成分,完全是從她充滿活力的身體深處散發出來的。致遠就有些緊張,身子朝一邊挪了挪,一時無話。陳琳感覺到了致遠的拘謹,就很撩人地看了他一眼,說:「王老師,我請你沒別的意思,就是

    看你今天情緒不高,想單獨跟你說說話,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坐懷不亂的人。」

    致遠也就玩笑著說:「不是坐懷不亂,是沒懷可坐呀。」

    說完這句話,他的心情真的輕鬆了很多。面對陳琳這樣懂事又快樂的女孩子,他沒有理由抑鬱了。

    那家小餐館真的很雅致,有點兒像茶樓,兩個人坐進一個情侶間,外面的喧囂就消失了。

    這頓飯,致遠就說了很多的話。致遠不僅說了妻子雅蘭的一些缺陷,還說了金處長的一些缺點,這就是他的錯誤了。他可以隨便說雅蘭的這個那個,但是說金處長的那些很陰暗的方面就應該考慮考慮了。

    金處長真是高手,他沒有猜錯,在陳琳這樣的女學生面前,致遠很容易吐露心中的真言。

    致遠把自己跟雅蘭矛盾的起因,歸結在打牌上,他完全不知道雅蘭對那根從臥室通往客廳的電話線的敏感度,也不明白雅蘭是多麼看重她的那些撒嬌。他對陳琳說:「我如果不去陪著處長打牌,可能什麼事情就沒有了,可你想我能不去嗎?處長已經去那裡等我了,他那人……」

    陳琳看到致遠把半截子話留在肚子裡,就說:「你也是,王老師,你就不能給處長打個電話,說你有事情不能去了,處長對你這麼好,他還能說什麼?」

    看到陳琳臉上的那分單純,致遠的心就沉了沉,就覺得有責任給她提個醒,免得將來栽在金處長手裡。

    致遠考慮了一下,就說:「你還沒參加工作,沒經驗。什麼事情都不能看表面,處長表面上對我不錯,其實也不是真好,他這個人一生都不會相信一個人,不會有一個真正的好朋友。」

    陳琳莫名其妙地看著致遠,好看的大眼睛流露出惶恐的神色,這種神情讓致遠看了心疼,於是就索性把金處長如何派人跟蹤李三,如何讓他搜集副處長房詩宏的秘史,等等,都告訴了陳琳。金處長確實曾經安排致遠搜集房詩宏的有關秘史,就像安排陳琳接近致遠一樣。後來,致遠跟副處長房詩宏接觸後,覺得房詩宏不像金

    處長說的那樣陰暗,沒有暗中爭奪金處長座椅的陰謀。相反,通過接觸,他覺得房詩宏是個很正直的人,把許多事情看得很淡。房詩宏當然知道金處長對他的排擠和防範,但是他卻什麼話也不說,該怎樣做還怎樣做。於是,金處長從致遠那裡就沒有獲得房詩宏的尾巴,相反卻聽致遠說了很多房詩宏的優點,他對致遠就開始警惕

    了。

   

    致遠囑咐陳琳說:「我們單位的事情,你不要摻和,別人說什麼你聽聽就行了,再不要外傳,對誰都要有一定的距離。處長這個人太陰了,什麼惡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以後就是正式分配過來,也這樣,女孩子別多事,大家就會都喜歡你,挺好的。」

    陳琳知道致遠是真誠地關心她,她嘴上說著感謝的話,心裡就酸楚著,想你致遠聰明是聰明,就是太誠實了,知道處長什麼惡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卻沒想到我陳琳是金處長派來探聽你的隱私的。

    晚上下班後,陳琳坐在辦公室沒有立即離開,她在等待金處長的電話。而下班後的致遠,也沒有馬上回家,坐在辦公室胡亂地翻著報紙,思想著今晚回家會是什麼情景。想起早晨鎖在屋子裡的那團憋悶的氣氛,他就會長長地歎息一聲。

    陳琳大致明白了致遠的尷尬處境,就很體貼地說:「王老師,還不回家?回去吧。」致遠看了看陳琳,沒說話。

    「你權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回去主動跟嫂子說話,她不理會你,你也別生氣,心情開朗一點兒,多幹點活兒,你平時做飯嗎?」

    致遠沒有回答陳琳的問話,他問陳琳:「還不走,你有事情?」

    陳琳故作輕鬆地說:「噢,約了朋友,等他的電話呢。」

    陳琳奇怪自己在致遠面前,撒謊竟也是這麼輕鬆自如。

    剛說完,陳琳就收到金處長的傳呼,呼機上面打著:「打出租去南苑如夢酒店301 房。」

    致遠看到陳琳看呼機,就問是不是約好的朋友來的?說趕快走吧,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吧?晚上有些涼,多穿點兒。陳琳點點頭,說那我走了王老師。她走到門口。扭回頭看了一眼一動不動地坐著的致遠,又說:「王老師,你也早點回家吧?啊?」

    這時候的陳琳,心情是矛盾的,但是她又很無奈,似乎身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推著她向前走,她並不知道該如何擺脫這只手,暫時也就只能不由自主地走下去了。

    到了如夢酒店,陳琳下了出租車,四處看了一下,心裡有些緊張。這是一個四星級酒店,四周樹木蔥郁,極為幽靜,像一處郊外別墅。酒店門前的燈光也不像別的酒店那樣張揚,顯得柔和而溫暖。

    陳琳忐忑不安地敲了301 房門,門開了,金處長手裡拎著一本書,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著陳琳說:「好找吧?」

    「不太好找。」陳琳說著走進房間。

    這是一個大套間,裡屋是臥室,外面是會客室,幾個橘黃的真皮大沙發當中,鋪了猩紅的地毯。陳琳坐在沙發上,趁金處長給她倒水的空隙,把屋裡打量了一遍,心裡驚奇地想,這個房間不像是金處長掏錢住進來的,他不會為了一次見面住這麼高檔的房間。那麼,他在這兒有熟人?今晚他要住在這裡?

    心裡亂糟糟地想著的時候,金處長把水端到她面前,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很神秘地一笑,不說話,又仔細地看陳琳,把她的目光看得無處躲藏。

    「怎樣?看你的樣子,收穫很大呀。」金處長說著,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水,悠閒地晃動了翹起的二郎腿說,「致遠對你肯定說實話,我猜得沒錯吧?」

    「跟他妻子吵架了。」陳琳說。

    「跟他老婆吵架了,是不是有外遇被老婆抓住了?」

    「不是的。因為那天陪你打牌去。」陳琳說完,臉就紅了。

    「噢,因為陪我打牌?」

    陳琳不說話了,低下頭。陳琳是不想把致遠囑咐她的那些話告訴金處長,她知道致遠是真心愛護她。但是,陳琳被金處長的目光一瞅一瞟,一拽一拉,她的心就慌慌的,就想說話,卻又找不到什麼可說,於是嘴裡就冷不丁冒出一兩句致遠說的話。她覺得自己的嘴唇只是翕動了一下,這些話就倉皇地從裡面蹦出來。有了一兩

    句,她想止住已經不可能了,就像她穿的絲襪子,一個線頭脫落,下面的就全散開了。她不知道後面的話是怎樣說出來的,總之她就想說話,把致遠說的那些話重複完後,仍刹不住車,甚至編造了幾句謊言:「王老師說你遲早要翻船,讓我離你遠一點兒……」

    陳琳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驚訝,她確實沒有坑害致遠的意圖,但她就是情不自禁地說了。現在,她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金處長的目光儘快從她身上移開,讓她痛痛快快出口氣。

    金處長聽完了陳琳的話,牙齒咬著下嘴唇,臉色陰了幾分鐘。顯然,他是被致遠的話激怒了。但是也就幾分鐘,他的臉色就恢復過來,又把話題轉移到陳琳的工作分配上。毫無疑問,這個話題最能讓陳琳心裡忐忑不安。

    金處長說:「我已經跟上面幾個領導打過招呼了,估計問題不大。」

    金處長又說:「以後多跟王致遠在一起,你可以在他面前故意找些理由罵我,看看他會怎麼說,你工作分配的事情,就不要考慮了,交給我辦。」

    陳琳點了頭,說謝謝金處長幫忙。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內心有一些羞恥,似乎覺得金處長剛才的話,是對她出賣致遠的獎賞。自己成了什麼人了?臥底?間諜?叛徒?似乎都不是,又都像是。唉,這世界到底怎麼了?人與人怎麼弄成這種狀態?

    離開如夢酒店的時候,陳琳有些恍惚,四周幽暗的燈光以及那些在黑暗中肅立的樹木,都是那麼遙遠和陌生,仿佛回到了三四十年代那些神秘的歲月。她看到金處長出來送她的時候,不停地四處查看著,把頭埋得很低。在給她打開出租車門扶她上車時,他的一隻手摸了摸她的胸,這是陳琳沒有想到的。當然,最讓陳琳想不

    到的是,她自己竟然把處長的摸她的那只手,抓在自己手裡,很曖昧地捏了捏,略帶矯情地看了金處長一眼。雖然這個時候,她心裡正懼怕著,覺得金處長摸了她的胸,以後他還會不會摸她身上別的什麼地方?摸了別的地方的時候怎麼辦?她的心就突突跳起來。

    但是,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中,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抓過了金處長的那只手,給了金處長一種鼓勵和暗示。金處長就意味深長地對她笑了笑,給她關上了車門。

    出租車剛離開酒店,陳琳就憤怒地用一隻手去抽打另一隻手,被抽打的那只手,因為莫名其妙地拉扯了金處長的手,就被陳琳憤恨著。陳琳一邊抽打一邊罵:「你賤你賤,讓你賤!」

    出租車司機回頭看了看陳琳,陳琳才住了手,粗重地歎息一聲,靠在車座上,眯上了眼睛。

    一路上,陳琳的心裡反復說著一句話:「他摸了我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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