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遠帶著這樣的心境上班,臉色就好不到哪裡去。辦公室裡的幾個同事很快就看出來了,但是都不去問,只是朝著他紅腫的眼睛瞅一瞅,意味深長地輕輕一笑。
 
其實辦公室的同事,對致遠還是有些看法的。他跟金處長走得那麼近,許多事情金處長都讓他說了算,那些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同志,不可能沒有想法。就說李三吧,平時也陪著金處長打牌,但是到了一些出頭露面的場合,李三就靠不上邊了。因此,平時大家看著致遠春風得意地走路,心裡巴不得他被什麼東西絆一下,摔個
 
嘴啃泥。
 
現在致遠一臉的痛苦狀,辦公室裡的幾個人就挺舒坦的,不管致遠為什麼痛苦,反正是他痛苦,他們心裡就覺得平衡了。
 
辦公室裡有一個叫陳琳的女學生,是某三流大學新聞系的,春節過後剛來致遠他們宣傳處實習。宣傳處雖說不是個好單位,但畢竟是政府機關,對於陳琳所在學校的學生,能分到這樣的單位很理想了,陳琳自然希望實習結束後就地留下,所以她的工作就格外小心和賣力,對任何人都微笑著。致遠對這個女孩子印象不錯,也
 
跟她聊了幾次,明白了她心裡所想。陳琳似乎對致遠格外信任,把自己的許多心裡話都跟他說了,甚至說:「王老師,你跟金處長關係不一般,可要幫幫我,在處長面前多說一些好話。」
 
致遠很慎重地點頭,說一定幫忙。致遠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有一次特意對金處長說:「陳琳這個女孩子還不錯,外交場合大方又機智,我們這兒缺少她這樣的人。」
 
金處長抬頭看他,微笑著,致遠就急忙用玩笑的口氣又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金處長說:「你說好,那一定很好了,你平時要多帶一帶她,不要太自私了。」
 
致遠在單位寫材料是個強手,金處長讓他帶一帶陳琳,意思很明白,是準備留下陳琳了,致遠就把這個信息傳達給了陳琳。這個信息對陳琳很重要,她不能不感激致遠。拿什麼東西感激呢,說了一堆誠懇的話,其它似乎就沒有了。要說還有,也就是平時看致遠的目光,摻進了一些柔情。
 
陳琳對待致遠的態度,就跟別人兩樣了。
 
陳琳看到致遠一大早就一臉的陰雲,就走過去給他倒水,趁機小聲問:「王老師,你好像有事情,沒有大事吧?需要我做什麼,你說話呀。」
 
致遠心裡一熱,看了看陳琳,說沒事的,謝謝你。
 
正說著,金處長走進來。金處長每天上班後都要到致遠他們辦公室走一圈,交待一些今天要辦的事情。當然,他還不僅僅是為了交代事情才走進來,交待事情用內線電話就可以了,還省去了跑腿的工夫。金處長走進致遠他們辦公室,更多的是為了看看每一張人的臉,看完了每一張人的臉,就大致知道了每個人的心情,他心
 
裡就有了底數,就知道這一天該怎樣去應付。
 
金處長看到了致遠霧騰騰的臉色,不易覺察地一怔,致遠是很少有這種臉色的,一定發生了點什麼不愉快的事情。能讓一個人滿臉陰雲的事情,都不怎麼能見陽光,多是這個人內心的隱私。
 
金處長瞟了瞟致遠,笑了,故作驚訝地說:「呵呵,你們看致遠,就這點兒出息,回去休了個大禮拜,弄了個唇肌勞損,都累成什麼樣子了。」
 
辦公室的人都笑了,都笑著去瞅致遠嘴唇上的水泡泡。致遠笑了笑,沒說話,那笑也是很勉強地擠出來的,沒有溫度。如果他心裡不是特別氣悶,他一定會接著金處長的話說:「你只看到唇肌勞損,腰肌勞損更嚴重,腰眼上都生繭子了。」
 
但是今天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沒有內容地笑了笑,目光很快落在眼前一堆材料上。他這麼一沉悶,辦公室裡的笑聲也就沒有趣味了,金處長裝模作樣對李三交代了一些事,就走出去了。
 
 
金處長走後,他站立的那個歡快的空間很快被沉悶的氣氛佔領了,整個屋子沒有了能夠透氣的通道,吸進呼出的空氣就粘稠起來。於是,每個人都忙案頭工作。太陽已經升高了,窗前的陰影部分轉移到別處,陽光撲打在窗上,漏過了玻璃,鋪排在李三辦公桌上了。李三站起身,把一張報紙貼在窗玻璃上遮擋陽光,嘴裡說:
 
「不是說要給我們辦公室安個窗簾嗎?說了多長時間了還沒動靜。」
 
沒人回應,李三乾咳了兩聲,又歸入了沉悶。電話鈴響了,李三和對桌的那人搶著去接面前的電話,這是一個可以發出自己聲音的機會,他們實在覺得憋悶了。李三搶到了電話,他用很高的聲音說:「啊,找誰呀?哦。」
 
李三放下電話,聲音立即低沉了下來,對女學生陳琳說:「陳琳,金處長叫你去一下。」
 
陳琳答應著走出屋子,李三也站起來,跟在陳琳後面,那樣子像要去衛生間,實際上走出了辦公室,站在樓道上抽煙。
 
金處長找陳琳,就是要瞭解致遠的情緒為什麼低落,金處長要瞭解每一個人的快樂和痛苦的原因,這些原因是很有價值的。他不能忽略了致遠反常的情緒。
 
陳琳走進金處長辦公室,處長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說,你坐小陳。陳琳當然不敢坐,她就站在辦公桌前看著金處長,等待他問話。
 
金處長就問了:「哎,王致遠咋了?怎麼像霜打的茄子?」
 
陳琳搖搖頭,說:「一上班就這樣。」
 
又問:「一上班就這樣?」
 
「嗯,就這樣。」
 
金處長突然笑了,說:「大清早兒這樣,可能是跟老婆鬧彆扭是吧?大清早兒誰還能惹了他?」
 
陳琳也笑了:「我怎麼知道?你要去問他和他愛人。」
 
金處長點點頭,沉思了一會兒,說:「他跟老婆的關係一直很好,如果是跟老婆鬧彆扭,一點小事不會讓他這個樣子,肯定不是小事。」
 
陳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她看到金處長一副研究重大問題的樣子,就有些疑惑地看著金處長。
 
金處長把話題轉移到別處,問陳琳這一段時間在處裡實習感覺如何。陳琳猶豫了一下,說還可以,就是材料寫不好。金處長說,材料是一個方面,其實宣傳部門最重要的還是辦事能力,宣傳部門事情很雜,但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挺重要,處理不好就會造成很大的被動。金處長加重了語氣說:「要學會動腦子,既要低頭拉車,又要抬頭看路呀。」
 
陳琳並不完全明白金處長的話,但她還是極力點點頭。
 
金處長又說:「好好幹吧,既然想留下,就踏踏實實地幹,我身邊還真需要個會辦事的人。」
 
陳琳急忙說:「金處長你多幫忙,我哪裡沒做好,你就儘管批評。」
 
金處長換了一種親切的口氣,說我一般不批評人,有些事情不是靠批評就能解決的,要靠悟性,沒有悟性怎麼批評也沒用。陳琳心裡就忐忑不安了,不知道自己屬不屬有悟性的人,能不能讓金處長滿意。
 
陳琳心裡惶恐的時候,金處長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遞給陳琳,說你中午跟王致遠一起吃飯,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順便安慰他一下。陳琳疑惑地看了看金處長,說處長……金處長明白陳琳要說什麼,就擺擺手把她的話堵回去,說自己是處長,直接去問致遠,可能致遠會有顧慮。
 
「你就不一樣了,你是來實習的,又是個女孩子,他肯定願意跟你說。」金處長說。
 
陳琳猶豫地說:「也不一定,我跟王老師很少單獨說話的。」
 
金處長看著陳琳,一動不動地看著,一直把陳琳看得有些心虛。事實上,她確實很少跟致遠單獨說話,只是心存感激,平時在辦公室跟致遠說話的語氣有些親切,看他的眼神有些溫柔,別的什麼也沒有了,但是,她在金處長的注視下,卻突然紅了臉,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紅臉,她像她跟致遠之間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
 
她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被金處長的目光越纏越緊,有些窒息。
 
金處長看到她臉紅之後,才收回了目光,給她松了綁,她的身子就趁機舒展了一下,暢快地呼了口氣,這時候,金處長突然問她:「你跟王致遠的關係很好是吧?王致遠這種類型的男人,是不是很討女孩子喜歡呀?」
 
陳琳急忙搖頭,這是她最擔心的事情,擔心金處長懷疑她跟王致遠有什麼特殊關係。為了證實自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她就說:「其實,我不太喜歡王老師這種個性的人。」
 
「哦,是嗎?為什麼?」金處長說。
 
陳琳一下子有些噎住了,她還真沒考慮過王致遠有什麼不討人喜歡的地方。她沉思了一會兒,說:「感覺,感覺他這個,缺少一點兒男人氣,挺軟弱的。」
 
「你還不瞭解,他這人,聰明著哩,有心勁兒。」
 
「看不出啊!」
 
陳琳故意弄出一副驚訝的表情,之後又轉變成一副受欺騙的懊悔,說:「我傻乎乎的,還沒感覺哩。」
 
金處長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開始對陳琳交代了一些話,讓她如何如何跟致遠聊一聊。
 
「晚上下班後告訴我詳細情況,我請你吃飯,在哪裡請,等我呼你。」金處長說,「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要管住自己的嘴呀。」
 
走出金處長辦公室,陳琳感覺六神無主,一時不敢回到致遠他們辦公室。陳琳怎麼也想不明白,金處長為什麼對致遠這麼一點點的情緒變化感興趣,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管王致遠為什麼心情不好,這都是他個人的事情,你金處長連別人這點兒隱私都要探究個明白?陳琳的臉有些燒熱,她擔心自己臉上的表情被人察覺
 
了,就匆匆地走進了廁所。
 
她真想一直呆在廁所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