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閻連科 > 最後一名女知青 | 上頁 下頁 | |
六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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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唐豹的星光商場,轉眼之間便立於亞細亞大街。相比之下,亞細亞酒樓的建設和開業,則是歷經挫折和沉浮,不知自己為之多麼地嘔心瀝血。也許別人的磨難,自己不知而已。星光商場開業以後,又有幾家如美容中心、華藝時裝店、髮型新世界,如歸賓館相繼開張。照理,別人都新打鑼,另開腔地唱戲,要修裝檯子,建設劇院、招募角色,該比自己難出許多。而自己有飯莊的基礎,也有一定資金,僅僅是請一支小型建築隊把酒樓承包後如期交付使用罷了。可就這些,卻使梅整整瘦了十二斤的重量,開業那天,眼窩已陷下許多。 期間,父親的病故,雖是常人的生老病死,卻差一點使梅垮將下來。父親得的是老年人常見的心肌梗塞症。餛飩館子改為飯莊不久,由於唐的得力,便讓他索性在家養老。也算享了幾日清靜安閒之福,可病危時候,做兒子的弟弟、弟媳,卻從不到床前一站,並唆使其女兒不要去爺的面前,說爺身上有一身傳染的病菌。酒樓那兒,已經即將開張,前一天,自然是要請有關人員為了關照去大宴一次。請柬已經送出,所請人員也答應照時赴宴。可父親病情發發可危。派酒樓的人去叫了弟弟,弟弟卻到第二天早上八時,如上班一樣姍姍來遲,且前腳入門就說,姐呀,我今天給人談一筆大買賣,侍候不了爸啦。話畢,後腳已經轉向要走。父親在床上說,讓他走吧。他就果真走了。 請人入宴在九時開始,客人八點四十、五十到齊,八點半,主家自然要到場照應。弟走了,梅急得滿屋打轉,父親又說,你也走吧,那邊要緊。苦於無奈,梅將開水和藥放在父親手邊,交待了幾句,出門時,租來接客的小車已經匆匆在門口停著。 宴請人員,除了唐豹沒到,送過帖子的,餘皆全部到齊。且在宴上,工商、稅務、衛生檢查等各方,都異口同聲,說要對亞細亞酒樓盡力關照。宴請從上午九時十分開席,至下午四時結束。回到家裡,拖著疲憊的身子叫了一聲爸爸,又叫幾聲爸爸,可是爸爸已經去了另一世界,手腳都已涼過,自己倒的開水和救急的藥片,還安然放在床頭。 街心花園的孩子,倒騎著車子一圈又一圈地沿逆時針的方向轉圈,把老年人的運動場騎得就地旋轉。父親向無進過那些老年人的娛樂場所,他一生孤獨,死時也沒能拉住兒女的手離開人世。而兒子強是在不足十歲便早夭離去。將臉貼在車窗的玻璃上,感受著一種不多見的寂寞,梅時時地拷問自己,如此地奔波,到底是為了什麼?環形車漸漸地接近郊區,把都市一點一滴地拋向身後。雖然是一樣地在日蝕的黑暗中行進,梅卻總覺得是在接近自然的風光,似乎視野也在慢慢開朗,腦子也漸漸清爽起來。不知道車子已經行至何處。但嗅到的氣息,似乎是一鼻子比一鼻子涼爽,有一種一步步走近自我天地裡的感受,輕鬆地附在梅的身上。然而,時常把自己搞得昏頭昏腦的平時瑣事,卻一刻也不能遺忘,整天像生活在練武場的感受,是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酒樓開業以後,梅深深地感到,自己已經把自己送上了人生接力賽的跑道,遲緩一步,被貽誤的不僅是自己,而是更多的人。由於酒樓初始,客戶需量的擴大,顧客又少有一定。第一個月雖收大於支,但為了填補投資時挖下的債坑,給服務人員的工資遲發了幾天,沒想到一個叫翠的姑娘,就找到了梅的屋裡。 「我家寫信催我往家寄錢了。」 翠是唐豹介紹來的。人的模樣算不上秀麗,比起流行的標準,略顯胖了些許,臉膛也稍微顯紅。但她自小生長在縣城的一個商業性家庭,接人待物,極有分寸。跟著唐豹的磨碩,加之城市俗文化的薰陶,很能為店里拉住顧客。即便有的客人心術不正,吃飯時不免說些不夠正經的話,甚至有挑逗的言行,如翠在場,也能三言兩語應付過去,既不失姑娘的嚴肅大方,又不惹惱那些大款顧客和專吃公款的國家公務人員。梅知道,翠家境優越,只是為了混跡都市,或者說為了和唐豹一些幼稚的情感,才做了酒樓的服務小姐。翠說家裡逼她寄錢,其實純粹是些託辭。 「工資晚兩天發給大家吧。」 翠說:「這個月不是發不下工資吧,梅姐。」 梅說:「剛開張,我把錢用到了別處。」 翠說:「我聽說別的飯店開支準時,還比我們這兒工資高。」 梅說:「高多少?」 翠說:「十塊。」 梅說:「下個月我們漲上去。」 正在用人之際,翠的手下又有許多固定的客戶。許多單位過節和頭們一時激動,單位的上司來檢查工作,都不斷被翠招來包間。翠的話有很大分量。為了剛開張的酒樓,自然需要穩住人心,是酒樓上下,同心協力,以振興自己。但梅沒想到翠的隻言片語,卻與唐有著關係。工資長上去了。亞細亞酒樓的服務人員的月資,居全市同行之首。為此,梅曾很遭了一些同行非議,說她搞亂了整個酒樓、飯店服務人員的心理平衡。可事至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她們。 82 翠和被公安人員從旅店抓走的紅,是在冬天離開的亞細亞酒樓。北方的城市,和南方截然不一種味道,四季分明如城鄉的差別。落雪時候,大街小巷都冰凍著青白的寒氣,城市如一個冰封的雪宮。照理,這樣的天氣,服務業應該蕭條幾分,可亞細亞酒樓卻反倒更加興隆起來。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梅給水暖公司的經理有些熟識,早就借仲秋節的機會,送去了十斤月餅,還有他孫子的一個玩具機槍。月餅倒不值幾個錢的,槍卻需要三百多元,是多功能折合電動槍。因而,在暖氣公司將管道送往亞細亞街時,公司經理首先派人將亞細亞酒樓的暖氣裝好接通。誰知這年的大雪,又偏偏提前到來。一夜之間,城市裡冰天雪地。公司停止了施工。偌大一片城池,數百家服務行業,卻獨獨梅的酒樓裡,暖融融流動著浸人心肺的熱氣,生意自然好了起來。 雪也下得曠日持久,舊雪未盡,新雪又至。哩哩啦啦似乎整個冬天都是皚皚的白色。附近另幾家酒樓的一些常客,還有固定在哪家飯莊的單位的公宴,都雲集在了亞細亞酒樓。加上梅狠抓了一次服務的質量,不僅菜的味道不錯,風格也不算平常,服務人員的態度卻又絕然一流。那段兒的生意,紅火到難以招架。有次,唐豹領著幾個客人上樓吃飯,見到此番情景,不僅大肆感慨一番,說真真的想不到,李婭梅經理的經營比我早先知道的有方多了。 梅說不就比別人多了一些暖氣嘛。 唐說僅這一點就把別的生意會擠垮了。 梅說我可沒有誰擠誰的意思。 唐笑笑,笑得銀格朗朗,既沒有十分稱讚梅的意思,也沒有對梅嘲諷的含意。酒間,梅有意讓翠和紅來回上酒端菜,照顧得不謂不周,連八百五十元的包間飯菜,也只收了二百元的酒菜成本。可在這次見面不久,足處說也是三日五日以後,翠和紅卻冷丁兒在關門下班時候,跟在梅的身後,至梅的房裡,難為情了一陣說: 「梅經理,實在不好意思,我們想換一樣工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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