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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老高」,趙林死死盯著指導員的臉,目光黑硬,嘴唇呈紫色,「我批評過夏日落?」

  「老趙,」指導員目光極軟綿,「與其害了咱兩個,不如害一個,橫豎你受過處分了。」

  趙林說:「你把我看錯了。」

  指導員說:「你好好盤算,給你一萬塊錢呢?」

  趙林說;「我愛財。可我不忍看著你比我活得自在。咱都是從農村入伍的,你憑啥在這個時候踩我一腳呢?」

  指導員說:「老趙,我求你還不行?」

  趙林說:「走吧老高,都是黨員,要實事求是。」

  話落音,趙林真走了,步子快極,如昨夜從操場回連隊。太陽把他的影子投到身後,又怪又長,如一條黑布。指導員在他身後趕不上,便騎上自行車,追到他身邊,說老趙來坐上。趙林沒扭頭,說你走吧。指導員說我專門來接你,團長政委等著呢。趙林便坐上了自行車,太陽把他倆的影子揉成團。指導員的車子騎得很熟練,一會就到了營區前,他說老趙,我說的話你再想想。趙林說我正想著,有一點你放心,我不會陷害你,都是黨員,要實事求是。

  06

  趙林和指導員高保新被送進那間四壁空房的小屋,是團長找他彙報夏日落事件以後。那間小屋潔淨素雅,原是騰出來做營部圖書室,後來就關了連長和指導員。

  事情是在罷過午飯,團長說趙林,你來一下,便如牽羊般將他帶到了那間小屋。小屋很晴談,僅一扇小窗,還掛著一條布簾。屋裡有兩張椅子,一個空書架。團長進屋鎖了門,拉亮燈,坐在一張椅子上,說你也坐,趙林就坐了。

  「你和我說的都是真的?」

  「團長,你連我趙林也不信?」

  「你把詳細情況說一遍。」

  趙林默了一陣,如述說一件日常事情樣,說夏日落是極內向的人,我接的兵,到過他家。他爸是小學教師,媽是環衛工人,每天早晨四點鐘起床掃馬路,掃了三十八年。他有三個哥,一個姐。姐嫁了,一個哥當建築工人,兩個哥待業,做個體戶賣零七碎八。夏日落大學沒被錄取,是到部隊謀前程的,比如考學提幹入黨啥兒的。然考學又有新規定,考生必須是連隊骨幹,像班長副班長,可他又打靶不及格,隊列走不好。我死活不明白,那麼聰明利落的兵,又是從省城入伍的,竟不會用三點成一線,十發子彈打不夠三十環。到炊事班是他自己向我要求的,這一點我向你團長起誓。當不了骨幹,他也就斷掉了考學的念頭。很自然,城市兵在部隊入個黨,回去工作就好安排了。不消說,要入黨就得先入團,他寫過入團申請書,是通過炊事班長交的指導員。別的連的團員工作,都由排長管。我們三連的由指導員親自管。指導員說得有道理,黨員團員要重點發展班排的訓練尖子,以促進連隊的軍事訓練,所以上周發展了一批團員,共三個,沒有夏日落。夏日落是他這批兵中唯一還沒入團的,不消說是因為一時想不開,以為自己前途無望了,加上指導員工作忙,又覺得入團不比入黨,沒及時找他談話,他就盜槍自殺了。

  團長拿個茶水杯,在手裡慢慢轉著。

  「你有責任沒?」

  「當然有。我是連長,責任不能推卸。」

  「什麼責任?」

  「指導員忙,我也應該抽空找夏日落談談心。」

  「還有呢?」

  「重軍事訓練,輕行政管理。槍庫沒裝鋼筋,我給後勤說過三次,他們沒來裝,我也沒再催。」

  「給誰說了?」

  「營房股的張助理。」

  「張助理還在嗎?」

  「年初轉業了,你知道。」

  「什麼時候和張助理說的?」

  「他轉業前。」

  「他轉業以後你為什麼不再向後勤說?」

  「我的教訓就在這。我以為張助理轉業了會把沒幹完的工作朝下移交的,誰知道他這麼不負責。」

  團長手裡的杯子不轉了。

  「趙林,你知道你們三連死個人,對全團的工作影響有多大?!」

  「知道,團裡三年內不能被評為先進團。」

  團長說政委是全師最老的團政委,軍裡剛有意思提他為師政治部主任,解決一個副師職,可這下全完啦。政委為這個副師在團的位置上兢兢業業幹了十四年。十四年和你的軍齡一樣長!政委聽說三連死了人,氣得淚都流了出來,一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團長,我該下臺了,該把位置讓給別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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