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廣芩 > 逍遙津 | 上頁 下頁
十五


  來鈕家弔唁七舅爺的人突然變得絡繹不絕,認識的,不認識的,東城的西城的。

  出殯那天,八個杠夫抬了七舅爺的棺材,大秀打著幡,我母親攙著她,後頭跟著我的弟兄們,我父親提著七舅爺的鳥籠子,籠子上蒙著布,慢慢地走在北京的大街上。

  路上有人問誰的殯,旁人告訴說是鈕七爺,鈕青雨的爸爸。路人說,那我得送送。

  沿途不斷有人加入到送殯的行列中,齊化門杠房一幫吹鼓手也走進隊伍,各自掏出傢伙吹打起來。

  隊伍越走越長。途中路過鋪子,有的鋪子端出板凳,在棺材頭裡橫了,端出酒杯,路祭七舅爺。

  七舅爺的殯葬隊伍光彩而輝煌。

  在墳地,我父親一邊往坑裡扔土一邊說,牧齋,您跟青雨就著伴兒,踏踏實實兒地走吧,到那邊照舊養您的鳥,玩您的蟈蟈,吃您的海鮮打鹵麵,您這一輩子活得灑脫,活得自在,活得值,其實人就應該活成您這樣,您是上天的仙兒。跟您比,我們是俗人,是讓日子壓得喘不上氣兒的俗人,沒出息……所幸的是這輩子交了您這麼個朋友,給我們的灰日子襯出了點兒顏色,我想著您,想著青雨,將來咱們再舒舒坦坦地重新活一回,您唱《逍遙津》,我還給您拉弦兒……牧齋,我把您的鳥放了,讓它們愛上哪兒上哪兒吧!

  父親掀開遮布,打開鳥籠,將那些麻雀們放了。

  風起了。

  滿樹林的麻雀突然嘰嘰喳喳地叫起來。

  七

  大秀終生未嫁,靠著補花手藝,一個人淡泊存活。八十年代,被街道列為五保戶,領取著有限的津貼。我母親死得早,是蓋著大秀給繡的衾單走的,大秀說我母親是個難得的好人,是她這一輩子的知己。六十年代湖北方面來過人,說是二秀的後人,不過以後也再沒有走動。

  大秀死後,社區整理她的遺物,除了生活使用必需,其他一無所有。

  六條鈕古祿家的最後一個人走了,給北京留下了一段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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