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廣芩 > 拾玉鐲 | 上頁 下頁 |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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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說,這話有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誰說咱們的肚子不是「器」的一部分,下酒館! 於是,弓也軟了,箭也掉了,驢也不顧了,兩人踢土揚煙地直奔「十裡香」而來。 酒館是誰開的?是孫玉嬌和她媽開的。 老五和赫鴻軒饑腸轆轆進了酒鋪,四隻眼睛使勁踅摸吃食。酒館不是飯館,並不出售頂饑的飯食,只是一些下酒小菜。櫃檯端頭擺著兩個黑酒罈子,壇口壓著包了沙子的紅布,旁邊有一瓦盆煮好的茶雞蛋,幾碟鹵煮豆腐乾和菱角塊,幾碟拌豆芽和五香煮花生。東面牆上貼著香煙美人畫,西面牆上掛著把舊三弦,兩張桌子,三五板凳,這便是全部了。家什雖然簡單,收拾得卻一塵不染,很草根,當然也很賞心悅目。最賞心悅目的是櫃檯後頭站著的大美人兒,烏黑的大辮子紅辮梢,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這一切讓兩位吃慣了東興樓、東來順的城市爺頗有新鮮感。 那天,孫玉嬌她媽走親戚去了,鋪子裡只有孫玉嬌在支應。老五和赫鴻軒在美人的伺候下一人先吃了五個茶雞蛋,兩碟豆腐乾,喝了半斤兌了不知道多少水的燒酒,仍是覺得無饑帶飽,就問孫玉嬌除了豆腐乾以外有沒有飯。孫玉嬌說飯沒有,但是有他們早上剩下的油炸鬼和豆腐腦。老五說油炸鬼得吃熱的,從早晨擱到現在早皮了,沒法吃。赫鴻軒說早晨的豆腐腦不湯也餿了,不能吃。孫玉嬌說要這樣,他們不妨一人再吃五個雞蛋。老五說現在一打嗝已經是雞屎味了,再吃五個,他得變成雞。 正無奈間,進來個小小子,提著幾條塘裡剛摸出的小鯽瓜,嚷嚷著要換酒喝。老五一聽有小魚,立刻來了精神,說要吃鯽魚湯柳葉面。孫玉嬌說不會做,老五說他自己做,照價給錢就是了。孫玉嬌說要五個大子兒,老五說,我給你一塊銀元! 孫玉嬌立刻睜大了眼睛,說她和她媽掙半個月也掙不來一塊銀元。 赫鴻軒說,你以為我們是誰,我們是爺,是鎮國將軍跟藍旗佐領的後人。 孫玉嬌壓根兒鬧不清將軍跟佐領是什麼東西,尋思是不小的官,便說,擱您是一撒手的事,擱咱們就是難熬的日子,謝謝二位爺了! 交易達成,老五到後頭去做柳葉面。孫玉嬌坐在小板凳上一邊用眼睛瞄著細皮嫩肉的赫鴻軒,一邊用馬蓮編制著小玩意兒。赫鴻軒問她編的是什麼,孫玉嬌讓赫鴻軒猜,赫鴻軒猜不出,孫玉嬌說,一個是螞蚱,一個是掛達扁兒。 赫鴻軒說,讓你這麼一說還編得真像。 赫鴻軒問孫玉嬌還會編什麼,孫玉嬌說還會編刀螂,拉拉蛄、屎殼螂,只要是草裡有的,她都能編出來。赫鴻軒從孫玉嬌手裡要過草編,越看越稀罕,直誇孫玉嬌心靈手巧。孫玉嬌就要把草編送給赫鴻軒,讓他拿回家給他的姑娘阿哥玩。赫鴻軒笑了說,我怎會有姑娘阿哥,我的媳婦還不知在哪個旮旯等著我呢。 不知怎的,孫玉嬌的臉有些發紅,這一紅更透出她的嬌豔來,敢情是個漂亮的村姑,那臉蛋兒,那村勁兒,立刻勾起赫鴻軒的唱癮,他從酒館土牆上摘下那把塵封的三弦撥撥楞楞就調音。孫玉嬌不樂意了,說這把弦是她父親生前最愛,別人是動不得的。赫鴻軒說三弦老掛著不彈就壞了,且不說弦,光是蒙面的蟒皮一發黴就破了,破了皮兒的三弦就一文不值啦! 孫玉嬌說,那也不許你動! 赫鴻軒盯著孫玉嬌的臉說,許多好東西就是這麼生生兒擱壞的。 孫玉嬌的臉越發紅了說,我媽知道你動了我爸爸的寶貝,得把我的腿打折了。 赫鴻軒說,你不會不讓你媽知道呀? 孫玉嬌說,那不行。 赫鴻軒不顧孫玉嬌的阻攔,彈弦開唱,唱了個「紮寬古塞他拉哈奔背番」。 孫玉嬌問什麼意思,赫鴻軒說沒意思,是滿洲話,是皇上規定下來龍旗票唱曲子的開場。孫玉嬌說她不愛聽「他拉哈」,她愛聽「二八的俏佳人兒躺在了牙床」。赫鴻軒說,那是《西廂記》,這回我不唱崔鶯鶯,我唱你。 孫玉嬌說,我也能上曲子呀? 赫鴻軒說,你這樣的再不能上就沒人能上了。你坐穩了,聽好了—— 緊接著,赫鴻軒把那把破三弦一通亂撓,曲子和唱全不搭界。 風流大姐,打扮得一絕,寬腿的褲子把那絛子捏,相襯梅花高底的大紅鞋。毛藍布衫正可體,粉臉桃腮,白似過雪,斜戴著一丈青,水靈靈的玉簪棒兒在鬢邊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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