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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李天河說規矩是可以改變的,那些老舊的東西該突破就要突破,現在一切都要為經濟建設服務,為青木川的明天鋪路。張賓說「令牌碑」本身就是老舊,就應該剔除,要不,都把帽摘了,要不就都戴上,別搞那些三六九等……話沒說完,被張保國狠狠瞪了一眼。張保國說「令牌碑」是對文化的推崇,是激勵青木川人學習奮進的地域傳統文化,從正面理解,它的存在還是有積極意義的。

  魏金玉說她知道她的資歷不夠,說到底也是個高中畢業,讓大家為難了,可她的兒子是耶魯大學博士畢業,現在專門搞電腦軟件開發,外孫給外公修「令牌碑」是絕對說得過去的。說著把一直坐在角落裡沒說話的中年人介紹給大家,中年人向老人們點頭,說著請鄉親們關照的話。外孫說國語,發音不同於說普通話的馮小羽,也不同于滿是現代詞匯的王曉妮,他的話讓人們想起了謝靜儀,想起了一個遙遠的年代。其實大家一進來就看到了角落裡的外孫,對方酷似魏富堂的相貌讓在座的老人們感到不自在。魏富堂在臨死的時候應該就是這個年紀,仿佛時光繞了一個圈,大家都變了,只有魏富堂還是原來,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著大家。

  青木川老人們在飯桌上對外孫的微妙態度,讓馮小羽找到了當年的魏富堂,魏富堂在她的腦海裡再不是虛幻的符號,變做了實實在在的人。

  魏金玉提出了令牌碑的事,大夥不好再說什麼,雖說此地沒有外孫給外祖父立令牌的先例,但轉念一想,魏富堂沒有兒子,讓外孫子立令牌也只好睜隻眼閉隻眼了。魏漱孝還沒完沒了地追問外孫子姓什麼,想的是於四寶若是入贅了魏家那自然另當別論,魏金玉說她的兒子姓「埃德加」,大家都傻了眼。

  李天河說,令牌碑要修,碑文要寫,將來旅遊者來了,魏富堂的墓是一處景點,要在這上面做些文章。又轉過身對馮小羽說,林嵐的墓也要修,要大修,還要塑雕像,杭州有女俠秋瑾的墓,成為人們必到的憑弔之處,青木川的林嵐是比女俠還要女俠的。我們不缺資源,缺的是創意!

  半天沒說話的於四寶問起了劉芳,這使馮小羽想到於四寶過去的身份,他竟然還惦記著他的國民黨「戰友」。許忠德的回答簡簡單單只兩個字,死了。

  於四寶追問是怎麼死的,三老漢說是自殺,拿槍打了自己的腦袋。鄭培然馬上糾正說是解放軍打碎了她的腦袋。魏漱孝說,是同時,同時。

  許忠德說,那個人她死有餘辜。

  魏金玉問起謝靜儀謝校長……立刻飯桌上發生了冷場,幾個老人都低下了頭,用眼睛的餘光互相掃蕩。馮小羽的神經也莫名其妙地提起來,她知道,憋了幾十年的寶,到了最後該揭蓋的時刻。

  沒有人說話,大家的目光最終都落在了許忠德身上。

  許忠德拿筷子翻弄著盤子裡的竹葉排骨,任著魏金玉的期待,馮小羽的緊張。

  鄭培然沉不住了,酒杯一蹾,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說,實話實說算了!

  魏漱孝先看了許忠德一眼,才對鄭培然說,那你就說。

  鄭培然說,讓我說,你怎不說?你是怕不得好死。

  魏漱孝說,你才怕!

  李天河讓不要爭了,說就讓老許說,有什麼說什麼,不要隱瞞,都是青木川的人,誰也不會見外。

  三老漢也鼓勵許忠德,說還是讓參謀主任說,七八十的人了,還怕什麼呢?什麼也不怕了。

  許忠德放下筷子,看著大家,平淡地說,死了。

  魏金玉說,我料到她活不長久了。

  馮小羽說,你們一直跟我說謝靜儀走了……

  鄭培然說,那是因為謝校長死得不自然。

  問怎的不自然。

  鄭培然說,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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