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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梁子……

  馬偉說,現在我除了詩什麼都沒有。

  梁子說,現在我什麼都有就是沒詩。

  兩人相對一笑。

  馬偉看到了梁子桌上小範寫的詩:

  陽光讓我遲疑,

  生活將我托起。

  我不能鬆手,

  命運要我緊緊抓住你。

  ……

  馬偉搖搖頭說書生意氣,太淺顯、太幼稚。梁子說這首詩很有馬偉的風格。馬偉說就是他寫的。梁子不信,馬偉說一共十首,發在九〇年《江南潮》雜誌第二期。梁子說原來是這樣,說他一直做夢當個詩人……多少年了,他這個夢一直國不了!今生怕是無緣了。馬偉說還是不圓的好,當什麼也別當詩人,這是一個最沒出息的行當。虛的,一切都是虛的。梁子說這是一種精神,馬偉說光靠精神進商店連塊糖也拿不出來。

  梁子說,馬老師,我們公司的報告文學您別寫了。

  馬偉說,我也正思量這件事。

  梁子說,我幫您把詩集出了。

  馬偉說,這……這不合適……

  梁子說,您騰出工夫來,再給我們寫點好詩,我們都愛讀您的詩。梁子握著馬偉的手說,馬老師,您永遠是我的老師,是我精神的家園。

  送走詩人,梁子站在窗前對著外面的景致發呆,桌上放著小範讓他「修改」的詩。小範進來說,那位作家說您不讓寫報告文學了……要不我們換種宣傳方式?

  梁子讓小範幫他找本雜誌,小範拿出筆和本。梁子說,1990年第二期《江南潮》……小範的筆停住了,沒有往本上記。梁子問有困難嗎?小範說沒有。

  小范前腳出門,李曉莉後腳就一頭撞進來,李曉莉說,王國梁,我今天才看透你!

  梁子讓李曉莉有話好好說,不要無理取鬧。李曉莉說,是我取鬧還是你胡鬧!你把個大了肚子的姘頭偷偷藏在老爺子那兒,假充保姆渡人耳目,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告訴你,沒有不透風的牆。

  梁子說,你別瞎說。

  李曉莉說,虧你想得出來!我把咪咪擱你那兒,真擔心你把孩子影響壞了。

  梁子說,你別嚷好不好?

  李曉莉說,敢情你也有怕的時候啊!

  梁子給下邊打電話讓小範來一下。進來一個男士說小範辭職了。梁子問什麼時候,男士說剛才。梁子走到窗前向下看,見小範從大樓裡走出,進了一輛出租車。

  李曉莉說甭遺憾了,走了的好。

  梁子對男士說,準備車。

  男士說,去追?

  梁子說,上我爸爸那兒。

  柱子給王滿堂做了個木架子,讓用的時候往便池上一擱,蹲上去跟蹲坑一樣。王滿堂說架子用不上了,他昨天坐著拉出來了。柱子說那最好不過,其實坐著省勁,老人上廁所都是坐的。

  保姆挺著大肚子給柱子倒水。柱子問這個人是幹嗎的,王滿堂說是梁子給介紹的保姆。柱子說這是開玩笑,讓保姆馬上離開,這兒不是產院。保姆不想走,王滿堂也說讓她個重身子上哪兒去。柱子說哪兒來的上哪兒去,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保姆還在哀求,說她要回家她孩子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劉嬸來了。劉嬸見到保姆說,哈,你又藏到這兒來了,我說這幾天怎麼找不著你了呢。

  王滿堂說,你認識她?

  劉嬸說,怎麼會不認識,她叫牛玉娥。社區治安抓住她有好幾回了,她滑得跟泥鰍一樣,幾口都從保安手底下溜走了。

  王滿堂問抓她幹什麼,劉嬸說她是外地來的,沒辦任何手續,跟著她男人四處流竄。他男人攤煎餅,她就負責生孩子……劉嬸說這是第四個了。

  王滿堂對保姆說,你說你這人,你怎麼騙人呢?我還真以為你……

  柱子說,現在這時候,千萬不能隨便做好人。

  梁子趕到家,那個保姆已經讓劉嬸給帶走了。王滿堂批評梁子說,你那個家也該修理修理了,你們複不複婚跟我有什麼關係,成天往我這兒跑,我這又不是辦事處。

  柱子說梁子跟李曉莉要是沒有太大分歧就合到一塊兒算了,梁子說合起來他下半輩子也不得安生。梁子說他現在讓女人給整怕了,他看哪個女的都像女特務,都跟他在玩花活。王滿堂說關鍵是梁子沒遇著好女人。柱子讓王滿堂到他那兒住些日子。王滿堂說他哪兒也不去,他讓柱子把山東的娘給他接來。柱子說他怕……給門墩增加負擔。王滿堂說,門墩從來就沒有過負擔。

  晚上,王滿堂在看電視,電視裡在說四川的事情。門墩告訴王滿堂,他現在在搞一項大買賣。王滿堂說一定是又在倒騰水庫,門墩說比倒騰水庫大。

  王滿堂指著電視說,該不是你把咱們的四川給倒到俄羅斯去了?

  門墩說,把四川倒出去不行,四川出去了咱們地圖中間就成了一個大窟窿,成油餅啦,透風。

  王滿堂說,甭說,四川那形狀跟油餅那窟窿還挺像。

  門墩說他這回幹的買賣,是全球性的。王滿堂說那就是把南極的冰倒到北極去,把白狗熊和黑企鵝來個大調個兒。

  門墩說王滿堂,也不知跟誰學的,越老越貧,越老越沒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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