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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劉嬸把大安拉到院裡嘰嘰咕咕談自己的推測,她說後院姓周的是國民黨醫院中醫,又是新當選的右派,他在那個醫院裡工作,心裡當然不痛快了,搞點小破壞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支使鴨兒幹這件事的可能最大。要真是他讓鴨兒這麼幹,事情就複雜了。大安說,您這樣說得有真憑實據,不能瞎猜。

  劉嬸說,我是給你提個醒。幹治安,你得多長幾個心眼兒。我當治保主任一二三四五……人年了,經驗告訴我,有些事你得一環套著一環地去想它。

  大安笑著說,劉嬸,您都快成破案專家了。小事破成小案,小案破成大案……劉嬸說,你當怎麼著?你劉嬸想得深。

  當天晚上,老馬斯洛夫就將小馬斯洛夫壓在板凳上,照著屁股一通臭接。

  別佳雖然挨了打,但並不影響情緒,他爸爸的氣還沒消,他就又開始串門了。他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孩子。他來到周大夫屋裡,周大夫說,你小子挨打了,我都聽見了,跟殺豬似的。

  別佳說這是常事,俄國的孩子都禁打。周大夫本來想過去拉的,可又怕引起國際糾紛。再一想,反正他們是內戰,讓他們打去吧,就沒過去。別佳說周大夫這是見死不救,眼看著自己的朋友挨死打,無動於衷,他們俄羅斯人可不是這樣。周大夫說看老馬那一胳膊黃毛,那塊頭,熊似的。他拉誰的架也不能拉老馬的架,他這瘦猴架不住老馬一推。

  別佳說,要是您爸爸打您,我准幫忙。

  周大夫說,幫我?

  別佳說,幫您爸爸。

  周大夫一拍別佳說,往後我要給你小子開山植丸才怪。

  別佳哎喲一聲尖叫。周大夫問他怎麼了。別佳說碰了他的創傷了。周大夫脫下別佳的褲子,看到別佳的屁股一片青紫,皮下嚴重出血。周大夫問老馬為什麼把兒子打成這樣。別佳伏在周大夫耳邊如是如是地說了一番。周大夫說,敢情我們醫院的鍋爐是你小子給弄炸的,該打!說著在別佳屁股上猛擊一掌。

  別佳疼得哎喲一聲蹦起來說,哎喲,雪上加霜啊!您這一下的疼度頂我爸爸十下。

  周大夫說,我要是你爸爸打得比這還得狠!

  多嘴的別佳又傳達了劉嬸的懷疑,把周大夫氣得夠嗆,周大夫說,你說這娘們兒,她……她怎麼胡咬!

  根據王滿堂當時的心情,王家的未生兒子被取名叫做王國牆。當時王滿堂特別強調,是「牆」不是「強」。

  大妞將繈袍中的嬰兒抱到王滿堂眼前讓他看看小兒子的一雙眼,說是才落生就這麼活泛,又黑又亮。

  王滿堂說,賊眼。

  大妞嗔怪丈夫說這幾個孩子他沒一個看得上的。接著讓王滿堂給懷裡這個亮眼睛取個名。王滿堂說,鍋爐爆炸給炸來的,一看見他就跟撞了牆似的堵心。

  大妞說,總不能叫他牆吧。

  王滿堂說,就叫牆。

  柱子問爹是什麼牆?王滿堂說摻麻刀抹的灰牆。柱子說那就是青皮了。梁子說青皮,這傢伙長大准不是什麼好鳥。

  大妞說,在門墩上生的,就叫他門墩吧。什麼青皮牆,咱們不認。

  在給王國牆命名的當天,王家做出了一個決定,將給柱子結婚準備的買車錢給醫院,以作賠償鍋爐的損失。

  鴨兒從此變得沉默寡言,跟誰也不再說笑了。王家一家人也顯得從來沒有過的沉悶。王滿堂說,都是這個叫門墩的孩子鬧的,他一來,就把家裡的喜興勁兒全趕跑了,真是個不招人待見的東西,特別是那兩隻往外紮著的大耳朵,應了「兩耳扇風,敗家的老祖宗」這樣的老話。不好。

  最終讓王滿堂情緒轉變的事情,是他代表老建築工人去參加了修建人民大會堂的座談會。工人參與大會堂的建築設計方案,這在建築行還是頭一回,大夥都為王滿堂高興。老蕭說擱有皇上那會兒這就是參政議政,非三品以上不能。老石也說修建人民大會堂,這是全國人民一件大事,也是建築行一件大事,讓滿堂去提意見,足見國家對古建工人的重視。

  王滿堂參加會議回來,在古建隊的會議室給大家介紹了建築人大會堂座談會的情況。王滿堂說周總理也參加會議了,總理讓他們工人代表坐在他身邊,總理說今天請來的都是各方面的專家、代表,請大家就人民大會堂的修建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議,集思廣益嘛,我們要建的是一座與天安門交相輝映,與太和殿相媲美,更輝煌更完善的人民的宮殿……王滿堂說了建大會堂的幾種方案,工人們全神貫注地聽,此時此刻,他們真有一種國家主人的感覺。

  最後,老石宣佈了上級的決定,古建隊的青年突擊隊和其他兄弟單位一起,參加人民大會堂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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