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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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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明書來了,珍妮並沒有跟曉默去辦事處登記的意思,這使曉默驚慌不知所措。他找珍妮談過幾次,珍妮不急不慢地說,就這件事我還要再想想,夫妻之約,焉可不慎,中國這句老話兒簡直太正確了。你們中國還有「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的說法,也是句真理,夠我好好研究的。曉默氣不得惱不得,拿珍妮一點辦法也沒有,及至有一次曉默在垃圾袋裡發現了那張撕碎了的獨身證明,他才知道這件婚事大概是沒希望了。

  珍妮對曉默說她要提前回美國,曉默問為什麼珍妮說她對他已經沒了興趣。曉默說回來才幾天,你就沒了興趣,變得這樣快,未免失之輕率。珍妮說,這幾天你表演得很充分,中國特定的環境給了你特定的表演機會,這在美國,我是一百年也看不到的。曉默說,我怎麼表演了,我不過是把事實向大夥說清楚,讓人們知道事情真相。嚴格說我是受害者,那個李彩蘭也是受害者,受害者難道連反擊的權利都沒有嗎?珍妮說,難道你就不能夠採取另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現在你的行動偷偷摸摸的像只老鼠,一個男人做事情要把自己的姓名隱去,叫什麼男人?曉默說珍妮少所見,多所怪。中國提拔幹部就需要聽取多方面意見,例朝例代都有收納檢舉幹部劣行的器皿和設施,要不怎麼能做到德才兼備呢。兩人爭論了許久,珍妮仍執意要走,說她回去後暫不回阿拉斯加的家,她要去紐約住些日子。曉默氣得兩眼發藍;恨不得把珍妮撕了。吵到半夜,兩人不歡而散。

  在珍妮收拾行李要回美國的前一天,曉默對他母親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錯了,不應該把珍妮放在於蓮舫屋裡。現在珍妮徹底背叛了他,這與於蓮舫有著舉足輕重的關係。於蓮舫的「策反」工作做得太出色了,竟能攪黃了一個已成既定事實的成熟婚姻。惠生老太太說真是你的媳婦轟也轟不走,木是你的留也留不住,連於蓮舫這關都過不了,將來怎麼能一塊兒過日子。龔老爺子說,都是那封信的過失,引出這許多瓜葛,好端端一個家,雞飛狗跳牆,丟人現眼極了。曉默說那封信是他寫的。

  惠生老太太說,我就知道是你幹的事,除了你,別人不會有這主意。老爺子說想你遊歷外洋,該是見多識廣的,怎沒些鬚眉男子之氣,倒像巾幗女流,既是這樣一切就認命吧,孟子說「言之不善,當如後患何。」你是自食其果了。曉默十分沮喪,說後悔不該領珍妮回來探親。幾個人正說著話,見任大偉領著肥頭進了前院,並不朝北屋來,照直轉向南屋,肥頭紅光滿面,提著各樣禮品,臉上帶有明顯的感激表情。惠生老太太有些妒意,她問今天禮拜幾?曉默說禮拜六,老太太看看日曆上的記號說,你爸爸說他活不過明天早晨。龔老爺子說,也就是今天夜裡的事兒。

  南屋裡,肥頭拍著胸脯向於蓮舫顯示他的健壯。惠生老太太喊任大偉讓肥頭到北屋去一趟,說老爺子要最後給肥頭診診脈。肥頭出門對於蓮舫說,龔老爺子心虛了,不過還算聰明,現在收回那個預言還算他贏,我照舊請客,把龔家院裡所有的人都請到,包括那只貓。珍妮收拾著行李說,我明天怕不知道你的死活了。肥頭問珍妮是幾點的飛機,珍妮說上午九點。肥頭說,老爺子咒我夜裡死,我明天一早就給你打電話,死活給你個准信兒,讓你放心地上飛機。珍妮笑著說,沒想到中國還會有這種事,天氣預報似的,能預報人的生死。肥頭說,天氣預報也有不准的時候。

  于蓮舫又接到張悅電話,於蓮舫料定張悅升遷的事大半已徹底無望了,才又回過頭來與她聯繫。是他親口說的,「近兩三個月不要接觸。」形勢變了,竟又把電話打進龔家。不出於蓮舫所料,張悅說他對那個狗屁副局長的位子根本不在乎,他權衡了好幾日,於蓮舫對他才是最最重要的。他已跟李彩蘭正式提出離婚要求,下一步怕是要鬧個地覆天翻了。於蓮舫學著珍妮的口氣說,其實沒什麼,大可不必。張悅說怎麼大可不必?蓮舫,你不要把我涮了。于蓮舫不吭聲,張悅約她明天在清雅茶館見面,於蓮舫說她已忘了去清雅茶館怎麼走,就把電話掛了,她突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

  於蓮舫撂下電話一轉身,見曉初在身後笑。她問曉初笑什麼,曉初說上午剛開過會,提拔第三醫院的鄔培信當副局長,張悅已經沒戲了。於蓮舫說難怪,我想也是這麼檔子事。珍妮聽了說,毀人者不美,而受人毀者遭一番訕謗,便可加一番修省。

  龔曉初說,珍妮你之乎者也的也修省得快成精了,哪兒躉來的這些舊貨?珍妮說,從龔家老太爺的醫案裡,錄的是《菜根譚》的幾句。

  半夜裡,起風了,大約又要落雪。

  早晨天陰冷陰冷的,又飄起了零星雪花,珍妮提著箱子去趕飛機。龔家人除了老爺子和惠生老太太以外,都出來了,一直將她送到大門外。珍妮擁抱了每一個人,最後她緊緊地抱住珠珠,俯在珠珠耳邊說,愛護你的媽媽,她是個好母親。珠珠也在她耳邊說,要是你做了我的媽媽,我也會很高興,可惜沒有。龔曉默將珍妮的行李放進車後箱,鑽進車坐在珍妮旁邊。任大偉發動汽車,車子剛起動,突然,珍妮由車窗內探出頭來問,那個總裁還沒有消息嗎?於蓮舫說沒有,珍妮說那他今天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任楠朝車子揮揮手說,上帝會與他同車的。送走珍妮回到正屋,大夥心裡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惠生老太太舉著電話說,找任大偉的,他的那個總裁朋友死了,昨天夜裡,死於急性心肌梗塞。那邊來信兒讓任大偉當治喪委員會委員。

  一時房內靜得出奇,人們說不出一句話,大家把目光轉向龔老爺子。珠珠說,爺爺您料事如神哪!任楠也說,姥爺,您是不是跟閻王爺攛掇好了?老爺子說,為什麼說龔家是御醫呢,要是連生死都算不出,御醫豈不是自當了。於蓮舫想起光緒與慈禧相距一日而亡的巧合使史學界引起的疑慮與爭議。便問龔老爺子,肥頭的死如果不是巧合,從醫理上又如何解釋。

  老爺子說,從醫理上來說,心對應五行中的火,經為手少陰經。那日我見此人,表為誇誇其談,動作誇張,實為心氣盛而神有餘,宜瀉心火。號其脈,卻沉濡虛滑,是腎來乘心,水克火,屬大逆不治。觀其色,面色雖赤,然額上髮際起黑,下至鼻樑,延至兩顴。這樣的心病患者應死在與腎對應的壬癸日,于時辰中,當是丑時,推算來該是周日淩晨二時至三時之間。龔老爺子又說,這類病若戒酒色。稍安勿躁,注意調養,以黃連瀉心湯加厚樸猛攻,或許能有救,可惜此人來時已人在心死,使醫者無回天之力了。

  於蓮舫想,好一個黃連、厚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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