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一個女人的史詩 | 上頁 下頁 | |
七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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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你怎麼辦呀?老也不成熟!對爸爸這樣的男人你不能看守。」 「誰看守他了?!」 「你叫我回來住,就是替你看守他。你要有我這個高參,保證能和爸爸白頭偕老。」 「哎!像話嗎?你再大也是小輩!沒大沒小!你高參高參自己吧。」 「我跟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不需要戀愛成家?你不是為了那個畫家的兒子還蹲了拘留室嗎?」 歐陽雪腳一撐地,自行車溜出去:「走嘍!」 「哎!你回來住嗎?」 「我保證幫你做個好獄卒!」她在遠處說。 會演一個月結束後,回到省城,文化娛樂似乎進入了另一個時代。地下舞會出現了,二十多歲的人沒跳過宮廷化的圓舞曲,上來就是「披頭士」,時髦人都瘋狂在迪斯科中。原來只能坐滿一半的話劇劇場,現在只滿三四成。《駱駝祥子》也好,參加話劇會演的新戲也好,都遠不是舞會的對手。這麼多年男女間在做革命同志,距離都是同志式的,現在可以摩肩擦背,終於使荷爾蒙得到合理釋放。話劇是打不過荷爾蒙的。 書記想出一個對策:把話劇團組成小分隊,送戲下鄉,縣城裡對省一級的劇團演員,就像省城裡的人對電影明星,演個五場十場,戲迷圈子就建立起來了。 一聽要下到縣城、鄉鎮去巡迴演出,小菲心焦起來。這下子她的大後方要失守,孫百合可以乘虛而入,跟歐陽萸建立穩固的根據地。 歐陽萸的長篇小說問世之後,上海、廣州跑了一圈,回來大包小包地給小菲帶回禮物。舊的家具和書籍以及鋼琴都被退還,他卻不再看得上那些歲月剝蝕的家具,也不願它們提醒他那段生命低潮。雖然搬新房子暫時無望,他把家又佈置得清雅宜人,家具極少,透著清教徒的超然和傲世。他卻是讓小菲去堆砌自己,許多從南方買的衣料和化妝品來路不詳,都是他在各地的書迷幫他買的走私品。小菲這回卻不以物喜了。她似乎找到一個隱約的邏輯,只要他心裡為她痛,為她不平,就會以大量的物質來給她補償。只要他熱戀別人,他便會心痛小菲,為小菲不平。小菲眼看下鄉巡迴演出的日子越來越近,可她尚未抓住任何蛛絲馬跡向歐陽萸和孫百合發難。 這天歐陽萸從學院要了一部車回家,車裡載了一個大紙板箱,拆開來,小菲雀躍起來。那是一部彩色電視。學院只有兩張票,公家買下一部,老歐是唯一買得起另一部的人。 「哪來這麼多錢啊?」小菲雀躍完了,不知怎麼鬧起情緒來,「多少錢也經不住你這麼花!」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說錢?」他不看她,但整個形體都在對她白眼擰眉,充滿厭煩。 「有一點錢就燒吧。我老母親那麼剛烈一個女人,居然老來為了你張口問人借債!看來你全忘乾淨了。」小菲見他忙著調試,圖像出來了,她還是驚喜的,但嘴上就是不領情,「那點稿費你還想怎麼燒?別弄得越掙錢越欠債!跟了你,我們母女為你欠債……」 他對她的囉唆早就習慣。討厭歸討厭,他常常顧不上反擊。他退後兩步,兩手插在後腰上,看日本卡通人物「卡西歐」正在飛舞尖叫。 「我聽說不少老幹部都看這部卡通片?」他偏著頭,似乎也想看出它到底如何精彩,「怪不得你們話劇團賣不出票。」 小菲認為眼下她和他吵不起架,主要怪他走題走得巧妙,就像現在。 「就是要買電視機,你也該和我商量一下。」 「你不是整天念叨要買嘛?不然就說小伍家的電視機,某某家的電視機。」 「哎喲,聽上去你是為我買的!」 「為我自己買的,好了吧?為我自己耳根子清靜買的。」 「你可對我真好啊,從變色唇膏送到電視機。」她把自己的臉扮得奸詐妖媚。 他不說話了,讓「卡西歐」說話。電視馬上就顯現出它的益處,屋裡總有個第三者在說話,有另一個戲劇性局面牽制或分散室內對峙雙方的衝突火力。小菲畢竟第一次擁有如此現代的工業產品,電視裡的話語不斷分她的神,再回到爭吵中,便也有跑題的感覺。她給女兒學校的宿舍樓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歐陽雪的同學。小菲請她捎口信給歐陽雪:家裡買了個十六英寸的彩色電視!她忘了剛才還在為此和老歐爭吵,電話上她眉飛色舞,充滿炫耀。 電話經好幾位同學的口傳,到歐陽雪聽到時就是:「你母親叫你馬上回家!」 她一推門就問:「什麼事?!」 「喏,我們剛買的!」 女兒兩肩一垮:「哎喲,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從食堂直接跑回來!」 晚上她回學校,小菲和她一塊兒走了一截。她想問去北京的那段時間,她爸爸和孫阿姨有什麼風吹草動。女兒也知道她想問什麼,偏偏不理會。 「我走的那段時間,你天天回來住嗎?」她終於怯生生地開口了。 「差不多吧。」 「你爸爸怎麼樣?」 「你是問他有沒有把孫阿姨帶回來。沒看見。」 她給女兒一搶白,傻笑一下。 「再說爸爸那時去了廣州、上海,要帶就帶孫阿姨去那些地方了。我們這個破城市,臭烘烘的,就看我們這兩家鄰居,把孫阿姨往這裡帶多糟心。」 小菲頓時煞住腳步。對呀,他去南方二十多天,陌生的地方誰也沒見過她。他讓孫百合登堂入室也無礙。 「他們一塊兒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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