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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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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反戰。我比較討厭那一大群採訪者。他們到了野戰醫院就把好吃的都吃了,好喝的全喝了。」 「都是些什麼採訪者?」 「什麼採訪者都有,冒牌的也有。」 大臉蛋倏然向我面前湊近一些。 「你是指冒牌的?那他們真實身份是幹什麼的?」 「他們真實身份是觀光客。他們上前線是去觀光的。」 他認為我態度不夠嚴肅。或者俏皮得不是時候。 「你不認為他們中間有些是情報人員?」 「不會。」 「為什麼?」 「智商差了點兒。」 「哦?你們中國什麼樣的智商可以做情報人員?」 「不太清楚。」反正你這樣老跑題肯定不行。 「你認為你的智商夠不夠呢?」 「夠什麼?」 「夠情報人員標準。」 「大概不夠。」 「你很謙虛。」 「哪裡。」 「你一共在前線寫了幾篇所謂的報告文學?」 「寫了十來篇。」 「全發表了嗎?」 「沒有。」 「全沒被發表?」 「沒被全部發表。」 「哪一類的沒被發表?」 「比方有這麼一篇:一個年輕士兵是個孤兒,十九歲,他是他的老丈人把他養大的。他老丈人指望他到部隊出息出息,見見世面,混成排長連長就回去娶他女兒。結果他上前線第三天就給地雷炸傷了。傷得沒法娶他老丈人的女兒了。」 「為什麼?」 「他反正是沒法讓女人生孩子了。」 「……噢,我說呢。」 「我採訪他的時候,他說他對不起把他養大的老丈人。後來他就服了一百多粒安眠藥。他在前線表現得非常英勇,是個非常優秀的小夥子。」 「你專門寫這種事?」 他靠回到椅背上,覺得我若說的是實話,那可沒什麼勁。 「我對這種故事比較有興趣。」 「為什麼?」 我聳聳肩。我不知道我這個美國動作做得夠不夠純正。他端起紙杯子,喝了一小口水。他想這個女人大概沒什麼審頭,她沒幹過幾樁上檯面的事。這回輪到他偷看一眼手錶,輪到他覺得日子難熬了。 「聖誕節真是很累人的一樁事。」他說。 「沒錯。」 「你們在中國過聖誕節嗎?」他開始清理桌子,準備下班。 「現在時髦的年輕人都相互寄聖誕卡片什麼的。也有人會弄棵聖誕樹。」 「你和安德烈·戴維斯在北京一塊兒去的那個聖誕晚會,有聖誕樹沒有?」 這小子原來很陰險。 「我沒有跟安德烈·戴維斯一塊兒去過聖誕晚會。」 「那你和他一塊兒去了哪裡?」 「我在北京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世上有個叫安德烈·戴維斯的美國外交官。」 「難道我記錯了?你不是說過你們是在北京認識的,是在一個很大的聖誕晚會上?」 「我沒有說過我和戴維斯在北京見過面。」 「那你說過你們倆在哪裡見的面?」 這個表面憨厚的傢伙絕不像他看上去那麼弱智。他把我腦子攪成了一鍋糨糊。我一時竟想不起我曾經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不過根據我對自己的瞭解,我當時多半講的是謊話。可我的謊話我現在要背誦不下來,事情可能對我不利。 「我們當然是在美國認識的。」 「在美國什麼地方?」 「我到現在都對美國地理很無知。何況我剛到美國的時候。」 「是在馬裡蘭州?」 「直到現在我都分不清馬裡蘭州和密西根州有什麼不同。」 「但我敢打賭你能分清馬裡蘭州和北京。」 「沒錯。所以我一再告訴你,我跟戴維斯不是在北京認識的。信不信由你。」 「你上次說你和戴維斯是在馬裡蘭州一條公路上相遇的。」 「直到現在,美國所有的公路在我看都一模一樣。」 「印第安那和弗吉尼亞的公路,也一模一樣?」 「啊。」 「據我們瞭解的情況,你和戴維斯是在北京認識的。」 「不會吧。」 「你意思是我們不會瞭解這情況?」。 「我的意思是我並沒有在北京認識戴維斯。」 「也許你不認為那叫『認識』。『認識』得要點時間。是不是?」 「在中文裡,認識就是認識。認識屬直覺。」 我開始在他腦子裡攪糨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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