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鐵梨花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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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你就傷我心吧……」他死死把她拖入懷中。鐵梨花踢打起來,張吉安的丘八身坯子錚錚如鐵,已經把她壓在下面。他拿著手槍的手緊緊按住她兩隻手腕,把它們舉在她頭頂,另一隻手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你連那瞎子都要,就不要我?……我倒要看看,你為瞎子守著什麼冰清玉潔的……」他又狠又流氣,嘴唇堵在她嘴上。 突然,他的手松了,同時「噢」了一聲,手槍又響了,打出去的子彈傷了他前面的一棵樹,樹疼的直哆嗦。 黑子死死咬在他後脖上的皮,並兩邊搖晃著它的下巴。 鐵梨花野勁上來了,從他手裡奪過手槍,給了他一槍托。 「黑子,咬死他!」 黑子發出嗚嗚的低吼:可是解了饞似的。張吉安畢竟軍旅出身,和黑子撕扭一陣,就不分勝負了。 「放開他!」鐵梨花對黑子說。她把槍口對準張吉安,感覺心在打夯。她求自己的心平靜下去,別讓她一抽風欠下一條不值當欠的命。 「梨花!我是真的喜歡你……」 「什麼也別說了,再說我可就要吐了!」 他站起來,額角一大片黑乎乎東西。是讓槍托砸出來的血。衣領也被撕爛了,也有一片血跡。 回到家裡,鐵梨花把藏著的幾件首飾找了出來。她盤算著張吉安調兵遣將的時間。他在兩個鐘點裡就能再回來。會帶多少人回來?鄉保安團的一個班?一個排? 她叫牛旦和她一塊兒去趟盜聖廟。 把香供點燃之後,鐵梨花從神龕下拿出一桶用了一半的油漆,開始給盜聖的手上漆。牛旦看著她,一聲不吭。 「也不知誰,漆得還剩兩個手了,又不漆了。」她像自己跟自己說話,「漆著漆著,聽見外頭槍響了,擱下桶跑了唄……這鬼子也討厭,不讓人家把盜聖爺漆完他再來……」 她叫兒子把蠟燭端上,湊到她跟前去。 「也說不定這上漆的人怕人看見。肯定是掘了誰的老祖墳,心裡怕,來這給盜聖爺上上漆,討好討好盜聖爺,讓盜聖爺保佑他。」 兒子只是替她端著蠟燭,站在她身邊,從影子上看,他自己就是個巨大的蠟燭台。 盜聖油漆完了,兩手新漆,在燭光裡,像剛剛洗乾淨似的。 「咱回吧?」兒子說。 「不回。」母親說。 「為啥?」 「到時候你就知道為啥了。」她四下看看:「這盜聖廟有兩百年了,還是不漏雨不透風。總有掘墓敲疙瘩的人給它修繕。你不冷吧孩子?」 牛旦說他就是冷得難受。 「那可得忍忍。忍著吧,到了你親爹那兒,炭火盆、紅棉袍,暖得你非上火不可!」她說。 牛旦使勁看他母親一眼。她像是突然想開了,打算回去做五奶奶了。 「本來嘛,放著好日子不過,出來做賊。」她扶著牆坐在一個角落裡,又拍拍她旁邊的地面,「來,陪娘坐會兒,以後你是趙家大少爺,我是趙家五奶奶,就不會像這樣相依為命了。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 牛旦挨著母親坐下來。母親把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上。牛旦就這樣靠著母親,睡了很香的一覺。他似乎又成了以往的瞌睡蟲,一覺睡下去連夢都不做,連遠處村裡的狗咬都沒聽見。狗咬得很厲害。聽都聽得出它們在仰天泣血。 黑子在窯院裡跟著村裡的狗咬,邊咬邊跺著四個爪子。柳天賜披著棉袍爬起來,剛摸到床邊的竹竿,就聽見大門被撞開了。雜七雜八的腳步從過洞臺階上沖下來。 柳鳳在隔壁叫道:「爸!您別怕!」 父親聽出女兒自己怕得直抖。 進來的十多個兵要搜查。問他們搜什麼,他們叫父女倆閉嘴,老實待在屋裡。 手電筒光亮到處晃,櫃子裡、床底下,柴棚裡……這是個家徒四壁的寒窯,一共沒幾件障眼的東西,搜得天翻地覆,兩袋煙工夫也就翻到底了。 等他們走了後,柳鳳問父親:「又搜查抗日分子?」 柳天賜沒說話。他也在猜測。 柳鳳說:「我去看看我梨花嬸。」 「鳳兒,別去了。」柳天賜突然猜測到什麼,叫住女兒。 柳鳳不解地站在門口。 「他們是先去了她家,沒抓住她,才來這兒的。」天賜想起她和他慪了氣之後,就再沒來過。他對著天說:「恐怕你梨花嬸子又走了。」 「她又走了?去哪兒?」 父親在想,這回一別,是不是又要錯過二十年?還是要錯過一輩子? 張吉安帶著一個營的人把董家鎮附近的所有路口都看起來了。鐵梨花和他翻臉之後,他找到一個和趙家大奶奶陳淡雲好了幾十年的老尼姑,把淡雲請到津縣一家齋館裡見面。老尼姑只告訴趙大奶奶趙家的長子找著了,但先得在齋館裡和阿彌陀佛的大奶奶碰個頭,再由大奶奶領回去。囑咐了又囑咐,趙府裡只有大奶奶有這份人緣和信用,能把這事做成,了卻趙老太太的遺願。 趙大奶奶李淡雲看見從桌邊回過臉來的人頭上包著繃帶、脖子上也纏著繃帶。接著她認出了他是誰,驚得哆嗦了一下。 「大嫂,是我。」張吉安慢慢站起身,眼圈紅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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