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八十


  李茂才聞言不免吃了一驚,立刻用遙控器把電視關掉。

  李茂才壓低聲音問肖虎道:「你告人家,還是人家告你?」

  肖虎剛要說話,卻見小胡端著熱騰騰的菜來了。

  簡單地跟李茂才說清楚自己此行的來意,又聽過了李茂才的想法,肖虎便暫時放下了從單位宿舍到齊之芳這種種或公或私的惱人之事,拿起酒杯跟李茂才推杯換盞地痛飲了起來。

  一瓶白酒被報銷後,李茂才和肖虎都已有五分醉意。也許是因為酒醉,也許是因為他們都深愛著那個叫齊之芳的女子,在李茂才和肖虎之間極為難得地出現了一種男人肝膽相照、暢敘平生的氛圍。

  「這也就是臨死放個響屁了。省裡跟我暗示過,讓我明年退休,給個虛銜,當幹警學院的顧問。所以,我想接手辦的這樁事兒漂漂亮亮地辦完,走的時候,自己身後立著三棟新樓,所有人都有房子住——」肖虎說這番話的時候舌頭已經大得不成樣子。

  李茂才聞言嘿嘿笑道:「哦,鬧了半天,你不打算弄一套兩套房給自己啊?」

  肖虎拍著胸脯說道:「嗯,我一個人,要那麼大的房子,還懶得打掃呢。」

  李茂才奇道:「怎麼是一個人呢?你跟之芳不是早就要結婚嗎?」

  肖虎悲哀地笑笑,他的笑比哭還難看:「人啊,就是怪!心在情在的時候,沒房子,等有了房子呢,心也散了,情也淡了。世界上的事不都是這麼差錯的?」

  李茂才給了肖虎一巴掌,道:「你可別輕易放了之芳啊。像她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可不多!」

  肖虎點了點頭,大著舌頭笑道:「嗯,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李茂才又給肖虎一巴掌,道:「你小子不地道,竟然騙我,那我問你剛才那些話什麼意思?」

  肖虎不答反問道:「老李,你活了快一輩子了,你說你疼一個女人,是不是就想看著她整天無憂無慮,快快活活的?你不能讓她這樣,就算你跟她過到一塊兒了,天天還是看她愁眉不展,一會兒愁兒子,一會兒愁女兒,你就只有乾著急,恨自己無能。與其這樣,不如乾脆讓她跟有能耐的人去過。這話我勸她幾年了,每次勸她,她就說我要撇下她。今晚我在你老哥這兒,三杯酒把我喝開竅了:那就讓她抱怨我撇下她,罵我無情吧。有時候,你不無情,還真沒法有情。」

  李茂才讓肖虎的這番話說得也是內心一陣陣茫然,徹底陷入了一種傷感和無奈之中。他摸摸索索地拿起酒瓶,給肖虎倒了一盅酒——且當作他對肖虎剛才那番話無言的贊同和安慰。

  那夜,在肖虎準備離開的時候,李茂才讓保姆小胡用輪椅推著自己,一直把肖虎送到自己家的大門口。

  就在肖虎準備正式向李茂才告別之時,卻忽聽見李茂才猛地對他大喝一聲,道:「老肖,我想過了,你剛才說的話,其實不對。我現在想明白了,你應該要什麼就上去搶,別玩風度,也別玩心眼兒,更別憋屈著。」

  肖虎醉醺醺地向李茂才行了個軍禮:「明白。首長教訓的是。」說完便打算騎車走人。

  誰知就在此時,一輛吭吭哧哧的老舊紅旗轎車開過來,停在他們旁邊,司機搖下車窗。

  李茂才拿出了以往他當領導的架子,對紅旗轎車裡的司機道:「你把這個醉漢送回去!」

  肖虎則一臉懵懂地疑惑道:「怎麼回事兒?」

  「我看你喝到第五杯,就叫小胡打電話給設計院小車隊了。我就還剩下要車這點兒優越性了,千萬別犧牲了它。」李茂才剛把話說完,便對紅旗車裡的司機吼叫道:「媽的你愣什麼呀?下來開門!老子當主任的時候,你們小車隊前後伺候,各個狗舔腚似的!一退休就都不認識我了!」

  幾個月後,在市中級法院的門口,戴世亮一臉微笑地走到了剛剛走出法院的肖虎面前。

  戴世亮主動地跟肖虎握了握手,然後道:「恭喜你勝訴。不過,我聽說鄧廠長不服判決,又向省裡最高法院上訴了。」

  肖虎不為所動地說道:「是嗎?他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說,這官司他打不動了。」

  戴世亮神態輕鬆地聳了聳自己的肩膀,道:「不管怎麼樣,我們倆沒必要傷和氣,你說是不是?看在芳子的分兒上,也不該傷和氣。」

  肖虎不語。

  「錢也好,地皮也好,都是身外之物……」戴世亮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語氣很真誠。

  肖虎點了點頭:「沒錯。」

  不想戴世亮卻忽然將自己的話鋒一轉,略帶嘲諷地對肖虎說道:「特別是你,不都是為了公家工作嗎,到末了還是個退休,更是身外之物了,想開點兒——」

  「呵呵,」肖虎怒極反笑,道,「那你為什麼想不開在背後操縱鄧廠長跟我打官司呢?」

  「這,老肖,你可就冤枉我了!」戴世亮眼珠一轉,當即擺出了一副無辜的樣子。

  肖虎冷笑道:「鄧廠長的廠已經虧損十來年了,沒有你的資金支持,他怎麼打得起這場官司?我沒在商場裡混過,但對你們這種商人的心理還是能揣摩的。我也理解你的冷血和你的不擇手段。」

  戴世亮神態倏然一變,開始語帶傲慢地嘲諷肖虎道:「肖書記改學心理學了?不過,當然了,吃政治飯的人,都通點兒心理學,懂得心術、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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