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六十八


  「那您躺下歇會兒。」齊之芳的哥哥齊之君撩起了布簾子,小心翼翼地把齊母攙了進去,又替母親拉開被子。

  在母親坐下後,齊之君蹲下來開始替母親脫鞋。

  「我也累死了!哥,麻煩你給媽沖個熱水袋,暖壺裡有熱水。」齊之芳先從脖子上摘下了絲巾,然後又脫掉了風衣,就在此時她突然發現自己家的房門下有一張小紙條。

  齊之芳伸手展開紙條,認出紙條上肖虎的字跡:「芳子,我本來想給王方送禮物的,但考慮到我的審美眼光比較差勁,買的東西年輕人看不上,所以就送給孩子一筆禮金。我把它放在老地方。」

  齊之芳看完紙條,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向門外走去。

  「怎麼了芳子?」齊之君見齊之芳看完紙條臉上頓時變了顏色,關心地問道。

  齊之芳沒有應聲,開門就走到了院子裡。她蹲下端起一個瓦罎子,發現下面壓著一個紅色的信封。把那信封拿起,齊之芳從裡面倒出厚厚一遝嶄新的十元錢。

  齊之芳看著那些鈔票,想起肖虎多年前在王燕達犧牲後曾長期用自己的工資給她們一家人發撫恤金的往事,不禁眼底生出了一抹複雜的感動。

  當晚。

  一座初步成型的六層住宅樓映襯著城市的燈火。肖虎望著空蕩蕩的樓體沿著工地走著。風吹來了,灰沙被揚起來,擋住了他的身影。

  風中,齊之芳推著車頂著風走來。紗巾被風吹起,擋住了她的臉。她用手把紗巾撫下去,發現肖虎已經站在她對面。

  肖虎癡癡地看著齊之芳,聲音因為激動略顯顫抖地說道:「是大風把你給刮來的?」

  齊之芳故意揉著自己的眼睛好不去看肖虎,說道:「請你參加婚禮,你為什麼不去?」

  「走吧,上去說。」肖虎沒有回答齊之芳的問題,他怕齊之芳讓風給吹著,想換個地方說話。

  齊之芳卻繼續揉眼睛,聲音低低地說道:「不行……」

  「怎麼了,非得在這兒跟我吵?」在齊之芳這兒,一向不太會說話的肖虎,玩笑亦開得頗為拙劣。

  「我眼睛睜不開,怎麼走路啊?」齊之芳不免心中暗恨肖虎的木訥與不解風情。

  「上去我給你吹吹。」

  「這兒為什麼不能吹?」

  「讓人家看見了!」肖虎到底強拉著齊之芳進了樓道,茫然不知齊之芳根本不在乎他們之間的親密是否會被別人看見。

  肖虎拉著齊之芳進了樓。

  在扶著齊之芳慢慢地走到在樓梯口時,肖虎忽然福至心靈般地靈機一動,道:「乾脆我背你吧?」

  齊之芳嬌嗔地說道:「在沒人的地方比誰都大膽!虛偽!啊——」

  肖虎不容齊之芳分說,一拱腰,已把她背到了背上。

  肖虎背著齊之芳走到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口。

  「到地兒了,你放我下來吧!」齊之芳輕聲地在肖虎背後呢喃道。

  肖虎卻搖了搖頭,道:「別下來。讓我做豬八戒做到底。」

  肖虎一腳輕輕地踹開了門,發現自己的秘書竟還在屋子裡打著電話,當即傻在了原地。看見肖虎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書記竟跟齊之芳這樣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親密如是,肖虎的秘書不由得也傻了。

  肖虎和齊之芳窘迫得恨不得鑽進地縫。

  「呦,肖書記!」秘書扮大方地站起身來笑著說道,「肖書記,您也不給介紹一下——」

  肖虎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秘書,背著齊之芳進了里間。

  在里間把齊之芳安置好,肖虎伸出頭來向自己秘書,用嘴對著里間一努道:「你還不趕緊該幹嗎幹嗎去……」

  肖虎轉身回到辦公室里間屋時,齊之芳正局促地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用手絹捂住一隻眼睛。

  肖虎走過來,欲給她吹眼睛。

  齊之芳使勁指指外間。

  「她準備走了,」肖虎道,「再說,你的眼睛也不能老不睜開吧。」

  肖虎說罷便上前準備給齊之芳吹眼睛,齊之芳卻一把推開了他。

  肖虎的秘書此時故意在外間發出各種暗示著她即將離開的響動,最後甚至連話都沒說便以一聲脆亮清晰的關門聲,作為了自己對肖虎和齊之芳的道別。

  「我這個眼科醫生現在正式上班。讓我看看——」推開門確定秘書已經離開,肖虎說話的方式不再像他在人前般刻板。

  「好了。」齊之芳卻把手絹從眼睛上挪開,眨了眨眼,似乎眼睛已恢復了正常。

  肖虎捧起了齊之芳的臉,溫柔地說道:「我看看。」

  齊之芳仰頭看著肖虎。

  兩人四目相視皆是一陣心動。

  「以後不許你做無名英雄。討厭!好好地請你吃喜酒,偏不來,塞了那麼一大筆錢!」齊之芳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那個被肖虎塞到瓦壇底的紅紙信封,「誰受得了你這麼重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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