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 |
六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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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之芳其實看出了肖虎難受,也明白肖虎對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她卻覺得肖虎的所作所為卻讓自己更難受,因此她便繼續說道:「做事情不必去想對方高不高興,首先要想想,合不合情理,合不合事理。我已經告訴了你,我們單位在統計住房,馬上要調整,你看到我那一大家子是怎麼擠的,所以我跟你說了,我現在不能跟你結婚,因為一結婚我會失去調整房子的資格。我那是在跟你商量吧?」 「你什麼時候跟我商量了?」 「唉……你怎麼回事兒?那天你帶我到那個冷飲店……」 「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肖虎恍悟過來盡力地掩飾著。 「可是你呢,一意孤行,先斬後奏。還講文明嗎?有沒有民主啊?以後我就只有就範的份兒?」 肖虎既失望又委屈,最後變得怨憤起來。 齊之芳一時激動地站了起來,她指著肖虎經營的「洞房」道:「哦,腦子一熱,把房子讓出去,我待在哪兒,你不管了,腦子再一熱,弄間破屋,我就得搬進來。」 肖虎被齊之芳的這番話氣得全身發抖了起來,他用自己不斷顫抖著的手指著四周,道:「這是破屋?你管它叫破屋?」 齊之芳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言,沉默了下來。 肖虎仿佛一隻受傷野獸般地嘶吼道:「這是我生命當中最重要的一個住處!因為我在這裡明白世界上有那麼個女人真心愛我!」 在肖虎這痛苦的一吼後,黏稠如憂傷的沉默,開始將齊之芳和肖虎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長久的相對無言之後。 「不管怎麼樣,你應該和我商量。我跟你說了,我現在要把單位房子分到手,需要你配合我……」齊之芳的聲音再次響起,重新打破了狹小房間內尷尬的沉默。 「我配合不了你。」 「你把房子讓給別人,我不是已經配合了你嗎?」 「性質不一樣。你們那種做法是玩花招,我們單位也有玩這種花招的,被我發現了我就給他記大過,並且,房子也沒他份兒。」 齊之芳聞言冷豔地一笑,道:「所以你到我這兒也來當領導,給我也來個記過處分,是不是?我懷疑你在這兒成親,就是要演給所有群眾看看,看我肖某多無私,在這樣破破爛爛的地方就成親了。對不起,這回我不配合了!」 「沒想到你會把它就看成一間破破爛爛的屋子,我所有的用意、苦心對你都是白白浪費,那好……」齊之芳的話讓肖虎的心傷上加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站起來,扯下窗簾,然後又撕裂了床單。 齊之芳傷心地看著他在自己眼前做完這一切,最終把頭一扭,拉開門走了出去。 肖虎抱著頭坐在床上,一時整個人痛苦得猶如萬箭穿心。看著潔白的四壁,又去凝望那個立櫃。他走到立櫃前,撫摸著光潤的木質。櫃子上鑲嵌了一塊長方形的鏡子,玻璃上還刻著花。他抬起頭,仿佛恍恍惚惚地從鏡子裡看見了齊之芳的臉容朦朧宛如水中的月亮。肖虎的眼睛濕潤了,在他的視野中,齊之芳的臉龐開始因此越發朦朧。 肖虎躺在新的單人床上,粉紅色條子和淺藍色條子承載著他。肖虎像個失去最心愛玩具的孩子般號啕大哭了起來。 齊之芳推著車從消防總隊的大門口慢慢走出來,猛地抬手,揮出了一把眼淚。肖虎的呼喚聲猛地從身後響起,齊之芳慢慢地回過了頭。她回頭時的想法,就像大部分女人回頭時所盼望的那樣,希望自己回頭後便可以覓到自己幸福的彼岸。 齊之芳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任一臉憂傷的肖虎走到自己的面前。 「那天晚上在冷飲店我沒有注意你說話,原因我可以告訴你。」肖虎停在齊之芳背後,低垂著自己的眼睛。 齊之芳的姿態表示她在聆聽。 「我看到一個二十年前的熟人。」 「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姓戴。」 齊之芳一下子回過頭來,滿臉驚異地看著肖虎,道:「竟然是他?」 肖虎點了點頭:「那家麗君服飾店就是他開的。那些歌也是他的。」 「你阻攔我,就是怕我見到他?」 肖虎痛苦地說道:「是的,我怕你會心亂,怕我自己會嫉妒。我知道我這麼幹挺自私的。」 「那你現在為什麼又告訴我了。」肖虎話裡面的信息,讓齊之芳的頭腦完全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因為我想,可能歸根結底,我們不是一種人。」肖虎邊說邊別過了自己的臉。 肖虎的話,讓齊之芳心疼得幾乎要裂了,道:「幹嗎這麼說呢?我和他早就結束了,我也不會去找他的。」 肖虎卻自顧自地按照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我這麼說,自己心裡也不好受。不過我覺得我們在某些時代是能走到一起的,是能真心相愛的,可是那些時代我們錯過了。我就這麼一塊料,從農村到部隊,再到消防部門,土疙瘩一個,滿足不了你的感情需求。就是結了婚,我們也會不和諧,會痛苦。所以趁你還沒老,你應該徹底給自己一次尋找合適愛人的機會。」 齊之芳哀哀地說道:「我怎麼說的?一打開那小盒子,我就會被撇下。」 肖虎卻沒有聽出來,齊之芳這句其實是希望得到自己的挽留。 「路上當心,我走了。」肖虎轉身離去。 齊之芳看著他往消防總隊亮著燈的門口走去,咬住嘴唇,眼淚成串地落下來。 因為王方不小心懷上了趙雲翔的孩子,身為母親的齊之芳雖然心內百般不樂意,到底也只能同意將王方嫁入了趙家。在吃過了一頓規格不算高的喜宴後,為了王方婚事連續折騰了數日的齊之芳、齊母和齊之君終於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了齊之芳家的房門。 「你別說,到底歲數不饒人,這應酬是比什麼都累人的事兒。」看著外孫女王方出閣,齊母知道自己該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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