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 |
四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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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虎頭更低了,他在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後,才狠狠地說道:「我已經跟對方說好了,他這個禮拜日請你看電影,電影票都買好了……」 見肖虎竟然這樣強行把自己推給別人,齊之芳一下子火了:「肖虎,沒經過我同意,你憑什麼跟他說好了?我是六月裡的西紅柿,又酸又賤,得叫著賣、處理賣,不然就來不及了,該爛了,招蒼蠅了,是不是?我的事我媽、我哥都管不了,你憑什麼插手插足的?」 肖虎連連擺手解釋道:「芳子,我看著你這樣,著急啊!」 齊之芳不理肖虎的解釋道:「你著急就跟對方瞎許願嗎?我不會見他的!」 「他比那個犯人好一千倍!」肖虎道。 齊之芳怒道:「好一萬倍,一百萬倍,行不行?我求你扯皮條了嗎?我托你找對象了嗎?我養活不了孩子還是養活不了自己?」 肖虎見齊之芳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不由也動了幾分火氣:「芳子,你怎麼連好歹都不分呢?姓戴的敢偽造政府的證券,他還有什麼不敢偽造的?假如你問我他的人品,我就告訴你,他是垃圾!」 「那我跟垃圾差點兒結婚,在你眼睛裡也是垃圾,對吧?」齊之芳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深深地傷害了,而且更讓她難受的是傷害她的人,竟然是那個自己覺得無時無刻都可以託付依靠的男人。 肖虎明白自己剛才說過了。他一時無話可說,只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請你走開吧,離垃圾遠遠的。」齊之芳別過了身子背對著肖虎。 肖虎還想說什麼,但齊之芳制止了他。 「你不走?好,那垃圾自己離開。免得髒了你的眼睛,你的靈魂,你的名聲。」 齊之芳見肖虎不走,乾脆自己轉身離開。不想,肖虎卻猛地一把拉住她,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兩人四目相對,目光交鋒,誰也不相讓。 「芳子。」肖虎聲音中有著太多太多的內容與信息。齊之芳看著他,目光柔和下來。這是男女之間的關係眨眼間就會發生巨變的時刻。 齊之芳的手回握住肖虎的手,握得很緊。 肖虎的眼睛中瞬間向齊之芳流露出了可以將任何有心女人融化的溫柔:「把你介紹給別的男人,我比你更不願意,心裡比你更難受。你明白不明白?」 齊之芳對他這個舉動膽戰心驚,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有時候你把王燕達弄得有多傷心?」 齊之芳聞言一下子愣住了。 瞬間的良好表現後,肖虎又恢復了他平日裡不會跟女人聊天的本色。在這種充滿浪漫和各種幸福可能性的瞬間,王燕達這個名字顯然是肖虎最不應該提到的話題之一。 肖虎接著道:「他拿你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你說了絕情話之後,自己很快就忘記了,他會難受好幾天。偶然我看出來了,問他,他也是實在憋得難受了,就跟我說說。他說他從來找不到一個正確的、合你意的辦法來愛你,他總覺得他配不上你,所以你才會說那些讓他傷心的話。」 齊之芳神情苦澀地搖了搖頭,哀哀地說道:「他說他配不上我?簡直笑話!我一直想搞清楚,到底我哪一點兒配不上他,我究竟失敗在什麼地方,把他逼出門,去找了個大姑娘!」 「芳子,男人只有在非常喜歡的女人面前才會覺得自己笨,管不了這個女人。所以我看你誤入歧途,就是不知道怎麼管你。」在肖虎自己聽來,自己的這番話既像是在替王燕達解釋,又像是在替自己告白。但在齊之芳耳朵裡卻怎麼聽怎麼彆扭!一個女人也許很享受跟她男人鬥嘴的快樂,但是幾乎所有女人都不會喜歡站在跟自己不一樣的立場上教育自己的男人。 齊之芳冷了下來,她淡淡地對肖虎說道:「你還不知道怎麼管呢?你不是已經上你老戰友那兒,把我當六月的西紅柿吆喝了嗎?」 「我是太急了,想趕緊把你從罪犯身邊拉過來。」肖虎再次情緒激動得口不擇言。 「我不許你叫他垃圾、罪犯!」在任何時候都別侮辱一個女人曾經愛過的男人,哪怕這個男人真的就是垃圾,或者幹了多麼令人髮指的事情,抑或是女人天天都這麼說。因為愛錯了人這種事,女人一向只允許自己說,從不允許別人說。 「可他就是罪犯!」肖虎堅持道。 「我不許任何人叫他罪犯!」齊之芳乾脆跟肖虎嚷嚷了起來。 肖虎譏嘲地笑了笑:「那叫他什麼?叫他英雄?他幹的事不是對國家、政府、人民犯罪?!我看你是跟罪犯站的是同一個立場,持有的是同樣的是非觀念!」 齊之芳冷豔地微笑道:「我記得過去那個肖隊長不是這麼說話呀。是升了官的人就這麼說話呢,還是但凡這麼說話的人都會升官?假如你把我當一個罪犯同夥人,你幹嗎來了?你離我這麼近幹什麼?你上面還有官位呢,一級一級夠你升的,跟一個犯罪同夥人走這麼近,說不定你升不了還得跌下去。」 說完,齊之芳轉身往人群外面擠。 肖虎悲哀和惱怒,但只能看著齊之芳耍著脾氣遠去。肖虎在多少年之後始終都沒有搞懂,不管他和齊之芳相愛與否抑或是關係走得多近,他們兩人之間為什麼始終就無法在一些最清楚的是非問題上達成共識。其實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簡單也很悲哀,不過就是男人永遠不會是女人而已。 傍晚時分,列車到站的音樂很煽情地響了起來。王東站在車門旁邊,看著慢下來的列車駛進了月臺。突然,他眼睛一亮:月臺上,翹首以待的母親眼睛盯著一個個車窗…… 齊之芳天藍色的寬大裙擺在風中揚起,她是站台上最醒目的一個女人。 王東縮回身,背貼著板壁,似乎承受不了就要來臨的母子重逢。女列車長用手輕輕撫著王東的肩膀,溫柔地說:「到站了,怎麼不下車呀?不是說你媽會來接你嗎?」 此時的王東呼吸急促,不能自已。 列車漸漸空了。齊之芳形單影隻地站在漸漸空曠的月臺上,天藍色的裙裾招展得如同孤軍之旗。 王東淚流滿面地看著往東走幾步,又往西跑一截的母親,滿臉悽惶。終於,他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從車門的臺階上下去了。女列車長也跟著他下了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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