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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肖虎不屑地向齊家窗外看了一眼。窗外大雜院的眾人竟然人人臉上都有一種節慶般的歡樂!

  肖虎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背著自己脖子上的135相機,一個箭步就敏捷地跳出了窗口。

  以軍人攻擊戰的動作迅速繞過房子的拐角,肖虎往吵吵鬧鬧的院子迂回,他的樣子完全是在進行一場軍事行動。他把相機皮套打開,又揭下鏡頭蓋子,用照相機的鏡頭對準了齊之芳家門口這一夥亢奮的平凡人:

  一把粗大的彈弓被那個叫大塊兒的男孩子舉起,射向齊之芳家中的子彈則是一個雞蛋大小的煤球。孫燕媽則躺在位置離齊之芳家門口尚有了一小段距離的地面上。她似乎在享受日光浴,用一張舊報紙擋在臉上遮陽。齊家門口作為廚房的油毛氈棚子垮了一個角,孫燕用一個小鐵鍁砸著齊家的一口炒菜鍋。滿地都是被踩壞的煤球。孫燕爸雙手抱著更大一塊石頭,準備再次砸門。

  「你們都讓開,我再喊一次:一、二——」孫燕爸舉起了石頭。

  肖虎知道如果真的讓孫燕爸砸開了齊之芳的家門,那一切都會變得不可收拾。畢竟齊之芳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裡還要繼續生活在這個大雜院,生活在這些在肖虎眼裡根本不配跟齊之芳生活在一起的人群裡。

  肖虎一個箭步沖到孫燕爸面前,捉住了他的手。

  石頭落在地上。

  肖虎舉起孫燕爸的手,亮給所有人:「看見沒有?就是這只手,被抓了個正著吧?」

  孫燕爸企圖掙脫肖虎的抓握,但他的力氣和肖虎顯然不在一個級別上。肖虎把孫燕爸抓到齊之芳的門前,指著門上被砸出的凹陷,道:「這就是犯罪現場。大白天砸人家孤兒寡母的門,你想幹什麼?是想進去搶啊還是盜啊?還是圖謀其他的不軌?」

  「她不開我才砸的!」腕子被肖虎如鐵箍般的手攥著,孫燕爸有點慌了。

  「她憑什麼要給你開門?不開的門你都砸嗎?銀行的門關著你也砸?中南海的大門不開,你敢不敢砸?你不就看這是個寡婦的門,砸了也白砸嗎?你不就是欺負人家孩子沒有父親,女人沒有丈夫嗎?缺德到家流氓成性了我看你!」肖虎指著地上的石頭,「走,拿上你的兇器,咱們去派出所。」

  孫燕媽見自己男人被肖虎攥著,開始在地上不老實了。她呻吟著道:「哎喲,沒天理了,我疼著呢!骨頭肯定斷了!偷了我們的東西,不承認,還打人!」

  「誰打你了?」肖虎冷冷地看著孫燕媽。

  「就是你!」孫燕媽道。

  肖虎冷笑道:「我在門裡,你在門外,我怎麼打你的?」

  孫燕媽強詞奪理道:「那門一關,就把我摔倒了!」

  「你到底是被打傷的?還是摔傷的?」肖虎抓到孫燕媽語言上的漏洞開始了自己的反擊。

  「反正是把我骨頭摔斷了!」孫燕媽乾脆拿出撒潑耍賴的看家本領。

  肖虎用手一指眾人,大聲道:「你是怎麼摔倒的,大家都有眼睛,就算這兒沒人長眼睛,醫生有眼睛,X光有眼睛,看看你哪根骨頭那麼嫩,不碰就斷。我問你,你是從哪兒摔倒的?」

  「就從那門檻上!」孫燕媽道。

  肖虎指著齊家的棚子,道:「好啊!有哪一位肯幫我試一試?請他站到門前面,看看這扇門會不會把他推倒?沒有人肯試試?都明白是不可能的。你從齊家的門檻上摔倒的?你的腳為什麼踏到齊家的門檻上來了?我請問大家,這裡是齊之芳家的地盤,對不對?」

  「對呀,那是小齊家的廚房。各家都在各家門口搭棚子。」人群中不知誰小聲說道。

  肖虎轉向孫燕媽道:「那你為什麼專門跑到齊家的地盤上來摔倒?」

  那個叫大塊兒的拿彈弓往齊之芳家裡射煤球的孩子見勢不妙想溜。不想眼疾手快的肖虎卻一把揪住了他,道:「你也算一個。砸了一口鍋,兩個碗,舒坦了吧?開心了吧?你跟民警去說說,你是怎麼看見王方拿了別人東西的。」

  大塊兒心虛了:「我沒有——」

  肖虎粗重的眉毛一顫,道:「你到底看見沒有?」

  大塊兒嘟囔著說道:「我——我就看見王方端著一鍋豆漿,嗯,從孫燕家門口走過,後來就聽見孫燕說她髮卡丟了。」

  「王方是兩手端著豆漿?」

  大塊兒被肖虎問得一蒙:「啊。」

  肖虎眉毛又是一顫:「那你學給我看看,兩手端一鍋豆漿,她是怎麼拿的髮卡。」

  「我,我,我,」大塊兒使勁地在肖虎手裡掙扎著,「我沒說。」

  肖虎誠心嚇唬大塊兒道:「算了,你跟我說也白說,跟警察說去。」

  大塊兒聲音中已經帶了哭腔:「我不去。」

  「證人怎麼能不去?誠實正派的人怕警察幹嗎?你們仗著人多勢眾對人家孤兒寡母又打又砸,那時候怎麼什麼都不怕?」肖虎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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