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什麼意思?大夥兒都明白。門為什麼關那麼緊,因為裡面全是秘密,假票證啊,贓物啊,老的少的相好啊——」

  孫燕媽的一番話,就像迎頭一棒般地打了齊之芳個嘴唇發抖,臉色慘白。

  齊之芳家的大門又一次打開了。

  肖虎出現在了門口。

  「欺負人也有個限度。」肖虎充滿咆哮前爆發力的男低音,讓孫燕媽不禁聞言一怔。

  肖虎見眾人囂張的氣勢暫時被自己壓住,接著道:「警告你們,從今以後,你們誰敢欺負齊之芳,欺負她的孩子,我就對他不客氣。」

  孫燕媽用自己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肖虎。看著肖虎粗粗的脖子和兩條抱在胸前的結實手臂,孫燕媽略一思量,乾脆一咬牙往前邁一步發狠決定今天她誓要將對齊之芳的侮辱進行到底:「呦,怎麼換人了,齊之芳?你也不吹一聲哨子,喊個暫停啊。」孫燕媽說得激動索性轉向齊之芳繼續道:「難怪你關著門,你這門裡頭,老的、少的、中的,為你各盡其能,各顯神通,送錢的送錢,印票證的印票證,出力氣的出力氣,現在又出來了一個拔刀相助的啊。」

  「下流坯子。」齊之芳臉色煞紅煞白了半晌,才無比艱難地擠出這四個字。

  「你罵誰下流?」孫燕媽。

  齊之芳眉毛一豎,道:「誰下流我罵誰。」

  「誰下流誰心裡明白。」孫燕媽說罷便又向齊家的大門逼急了一步,「我們進去搜一下,就明白誰下流了。」

  齊之芳想擋住孫燕媽的進犯,但她卻被肖虎拉到一邊。

  肖虎擋在齊之芳身前,沉著臉不動聲色地看著孫燕媽。孫燕媽讓肖虎有點看毛了。

  孫燕媽道:「你想幹嗎?」

  肖虎冷冷地反問道:「你想幹嗎?」

  「我要進去搜查!」孫燕媽嚷道。

  肖虎聲音中此時有了一種讓人心寒的平靜,他道:「你剛才沒聽見我的話嗎?誰要是敢欺負齊之芳,我就對他不客氣。」

  「你想怎麼對我不客氣,我倒想知道。」孫燕媽接著往前走,似乎要闖入被肖虎封鎖的齊家大門。

  「你再往前跨一步,就知道了。」肖虎的聲音更冷了。

  齊之芳看著身邊的肖虎,找到了來自男人身上久違的溫暖和依靠。

  孫燕媽進退不得地跟肖虎僵持了一會兒,用情緒緩和了一些的語氣道:「王方——就是王方,偷了我們孫燕的東西。我們必須進去搜查。」

  肖虎不動聲色:「有公安局的搜查證嗎?」

  齊之芳在旁邊道:「老肖,你讓她們進去。王方清白無辜,不怕他們搜!」

  肖虎看了齊之芳一眼,語氣無比堅定地說道:「芳子,你進來。王方,王紅,你們都進屋。我不管是不是清白無辜,我就是要看公安局的搜查證。」

  孫燕爸壞笑著說道:「大個子,人家小齊都讓孫燕和她媽進去了,你瞎管什麼閒事?」

  大雜院院子中閒人亦在一旁起哄道:「就是,你算老幾啊?我們這些鄰居住這兒都十幾年了,就算是個非正式的組織,有什麼事大夥兒一塊兒決定,少數服從多數。我們這麼多人同意進去搜查,出了問題我們一塊兒負責。」

  肖虎威嚴地環顧了一圈周圍的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懂法律嗎?」

  沒人回答。

  「一群法盲。先回家看看憲法,再來著搞什麼非正式組織。你們是絕大多數,但法律並不因為你們是絕大多數就向著你們。絕大多數就能違法?違法的絕大多數照樣法辦!你們綁在一塊兒欺負人,私闖民宅,還管自己叫組織?告訴你們,一個人鬧事叫鬧事,一群人鬧事叫聚眾鬧事。聚眾鬧事的絕大多數叫什麼,叫暴民,就該鎮壓你們。現在聽懂沒有?這就是法律對你們眼下行為的解釋。誰還想以什麼非正式組織的名義往這門裡進一步?」

  人們的反應和智力都有點跟不上肖虎話裡的新鮮知識,他們皆被肖虎這一聲斷喝震懾住了。

  「你們願意把我想成誰,說得多難聽,隨你們的便。但是,假如你們敢對齊之芳和她的孩子不尊敬,都給我放老實點,都當心一點!我十歲就當了八路軍的小鬼,跟王燕達又是出生入死的戰友,怕死是不會幹我們這行的。想想吧,死都不怕的人,怕你們這樣的小打小鬧?你們還站在這兒幹什麼?」肖虎理直氣壯地又將自己的一番道理說罷,當即拿出軍隊指揮員的聲調,對眾人道:「全體立正!解散!」

  大雜院中大多數孩子和少數不願惹事的男女,隨著肖虎的這一聲令下頓時散去了不少。

  但孫燕媽和孫燕爸卻還是不甘心,孫燕媽瞪了齊之芳一眼,然後轉過身對著肖虎道:「那你讓齊之芳把偷我們家的東西還給我們。」

  「王方已經回答你們了,她沒有拿過你們的東西。」肖虎煩了。

  「不過——」孫燕媽似還要跟肖虎理論,不想肖虎卻迎著所有面孔和眼睛把門「砰」的一聲狠狠關上。

  已經站在齊家門前的孫燕媽故意向後退了幾步,側身一倒摔在地上,大喊大叫了起來:「哎喲!打人了!」

  「敢打我老婆,孫子你給我出來!」孫燕爸見媳婦吃了虧,從地上抄起一塊破磚就往齊之芳家的玻璃上砸去。

  「咣當」一聲響!

  一塊窗玻璃被砸碎,石頭和玻璃碴子一塊兒落在齊家老舊的地磚上,一塊地磚頓時碎裂了。

  王紅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咧了咧嘴,齊之芳把她的臉壓向自己的胸口,使哭聲被捂住。

  轉眼間,又有一個石頭打過來,打在另外一塊玻璃上。

  緊接著又有幾個煤球從窗戶的破洞裡扔進來,碎在了地上——

  齊之芳咬著嘴唇,懷抱著兩個女兒,向後面撤退了幾步,神色決然,似乎隨時準備和門外的人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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