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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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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沐天盯著路面:「下雨怎麼辦?」 方連長輕鬆地說:「每人發一塊油布,下雨把油布裹在鋪蓋外面,照樣呼呼大睡!」 一個戴眼鏡、臂戴紅十字臂章的男兵匆匆趕來,匆匆跟方連長打了個招呼,很快便走過去。方連長說:「這位是黃大夫,菲律賓來的。醫科大學讀到二年級,學的是婦產科,不過在我們這裡是主刀大夫。你們剛才看到的三個女看護,其中就有兩個是南洋回來的。現在我們的機關、後勤、醫院、報社,只要用得上知識分子的地方,都有很多從海外回來的學生,還有些學生是從美國、加拿大回來參軍的。」 王沐天興奮地看看桑霞,桑霞的表情看上去也很激動。他們已經被這裡的一切深深打動。 三個人來到一個帳篷門口,一個哨兵端槍站在封閉的帳篷門簾前面。方連長指著桑霞和王沐天對哨兵說:「這兩位就是給我們送藥來的同志。」哨兵對他們莊嚴地行了個軍禮,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王沐天行軍禮,一股自豪感很自然地在王沐天心中翻滾。 帳篷的地面是被剷除了雜草,又用泥土夯實過的,十分光潔,四面擱著能夠折疊的藥櫃,裡面放著各種藥瓶。方連長介紹說:「看見沒有?藥局是重兵把守的。有時候傷員傷痛熬不住,會偷跑進來拿藥,兩年裡吃錯藥的有五六個,非戰鬥減員。」 一個三十多歲的藥劑師正把藥片往舊報紙做成的小藥袋裡裝。方連長指著藥劑師說:「這位是我們紅二十八軍的藥劑師,中西藥通吃!」藥劑師對來客微微點頭,並沒有太多客套。 十來根楠竹杠子放在地上。王沐天走上去,掏出那把瑞士軍刀,把楠竹頭上的蓋子撬開,從裡面掏出包著棉絮的藥劑。藥劑師默默地走過來,撿起一個小瓶子,看著裡面的白色藥粉。 桑霞走上前解釋:「這是普魯卡因,這段英文是用法,告訴你怎樣溶解。」她拿起一個扁扁的盒子,打開盒蓋,「這些是利多卡因,跟普魯卡因的用法大同小異……」 藥劑師微笑著打斷了桑霞:「英文我懂一點。不過謝謝你。」 桑霞窘迫地笑笑:「不客氣。」 方連長要去跟團長彙報李站長犧牲的經過,留他倆在這裡參觀,轉身走出了帳篷。 兩人正坐在小竹凳上休息,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王沐天蹭一下站起來,緊張地瞪著眼睛:「是抓了俘虜在審訊嗎?」 藥劑師意味深長地看著王沐天:「知道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嗎?我們是不允許虐待俘虜的,旁邊的帳篷就是手術室。」 桑霞和王沐天繞著手術室帳篷外邊走了一圈兒,看到三個窗口都被窗簾遮住了。聽到裡面又是一聲慘叫,不過這一次比上一次壓抑多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她在鼓勵傷員:「再咬緊一點!馬上就好了!」 桑霞感到一陣揪心,小聲對王沐天說:「不是有麻醉劑了嗎?他怎麼還疼成這樣?」 王沐天將手伸進小窗口,窗簾是被細繩子牽拉在帳篷壁上的,扒不開,但還是在窗口下方扒出來一條縫隙,透過縫隙,正好能夠看到傷員的上半身。王沐天倒抽一口涼氣,傷員就是昨天和他們一塊運送藥品的年輕交通員,他的雙臂被綁在床幫上,牙齒咬住一塊毛巾,一隻女性的手拿了塊白布替他擦去頭上和脖子上的汗水,他忍不住又大叫一聲。 那位菲律賓來的黃大夫微笑地看著交通員:「疼就罵幾句!罵娘,罵鬼子都行!罵我我也不還嘴……來吧!快罵!」 交通員的腦袋突然耷拉下來,昏死過去,旁邊的護士長緊張起來。黃大夫擦了一把汗,說:「基本好了,準備縫合吧。手術是成功的,他是因為疼痛昏厥的,應該沒關係……」 王沐天再也按捺不住,沖著窗口大聲叫起來:「你當然沒關係!疼的不是你!」桑霞著急地拉住王沐天往後拽。 黃大夫憤怒地循聲往外看:「誰在那兒搗亂?」 王沐天掙脫開桑霞,使了一把蠻勁,窗簾給撕下來了,隔著帳篷沖黃大夫吼叫。簡陋的手術室床邊,戴著大口罩的黃大夫膠皮圍裙上、手上全是血跡,他正在給交通員縫合傷口,惱火地吩咐護士長立刻趕走這兩個不速之客。 護士長從帳篷走了出來。桑霞眼淚在眼裡聚起,目光透過淚光,眼睛越發晶瑩:「麻醉劑現在送上來了,為什麼不給他用?」 護士長輕描淡寫地說:「就是從大腿上取一顆子彈,又不是開膛破肚!我們這裡的戰士哪兒那麼嬌氣,做這麼小的手術還用麻藥!」 王沐天激動得像個鬥雞:「就是這個交通員,昨天夜裡和我們一塊兒冒生命危險把麻醉劑運到山上,現在他都疼昏過去了,你們還不給他麻醉!你們心怎麼這麼狠?講人道主義嗎?」 桑霞擦了把眼淚,大聲說:「我代表我們藥品輸送站海外和國內的同志,請求你們給他用麻藥!」 一個哨兵端著槍跑過來,槍桿橫在王沐天面前,把他和窗口隔開,「哢嚓」一聲扳開槍保險。 熱血沖上頭的王沐天一把抓住他的槍桿,和哨兵較量臂力:「送這些麻醉劑來的路上,交通站的李站長都犧牲了!是為了你們按著麻藥不用,給傷員受刑的嗎?」 哨兵「嘩啦」一聲拉開槍栓。王沐天抓住槍口,頂在自己胸口上:「嚇唬誰呀?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死!好像就你打過槍,就你殺過人!你開槍啊!」 正鬧得不可開交,方連長匆匆趕了過來,他喝住王沐天:「小王,我們這是軍隊,不是你耍二杆子的地方!」 王沐天索性連同方連長一塊兒罵:「都是騙子!我們把藥千辛萬苦地從海外運來,又九死一生送到部隊,你們怎麼對傷員的?連麻醉劑都捨不得給他們用!你們對得起海外為抗日捐藥的愛國僑胞嗎?」 方連長打量著王沐天沒說話,臉上很快露出一抹贊許之色。 護士長制止王沐天:「小同志!」 王沐天矛頭又指向護士長:「誰是小同志!我都抗戰兩年了!」他指著帳篷裡的交通員,「比起那個傷員,我還大一歲呢!」 護士長無奈地笑:「好好好,小老同志!我們的團參謀長前天動手術,從小腿上取出一塊五年前打進去的彈片,他自己拒絕用麻藥,讓我們把麻藥省給動大手術的傷員。」 桑霞愣住了,王沐天也張大了嘴巴:「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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