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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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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站在街頭的洪望楠深吸一口氣,這是他離別了一年的上海,是他自小跑到大的福州路,不絕於耳的家鄉話,匆匆忙忙的小職員,花枝招展的女人們,衣冠楚楚的紳士們……他曾經以為這個城市是屬他的,但此刻的他卻實在像是個異鄉人:亞麻色西裝,黧黑的皮膚,草編禮帽,墨鏡,南洋華僑似乎都是這種鬼樣子。 洪望楠現在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江平燹,這個名字很有些詩意:以平生所學,平天下兵燹。不過旅館門房卻探究不出任何詩意,撓著後腦勺問他最後一個字念什麼,他笑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念燹,跟『危險』的『險』字一個音。」 旅館房間簡樸潔淨,洪望楠推開一扇朝南的窗戶,陽光和樹影不失時機地透過來,一隻蟬在樹上拼命地叫著,不遠處的樓上,有人拉胡琴吊嗓子,好像要跟鳴蟬比賽誰聲音更好聽。這些久違的場景難免勾引起洪望楠幾分思親的惆悵,不知父母是否安好,不知多穎是否也在念他……可惜眼下雖近在咫尺卻不能和他們相見,因為他此行的目的並不是探親,也不是談情說愛。 不過打個電話總是可以的,他鼓勵著自己走出房間,在旅館斜對面找到一間電話亭,拿起話筒,對接線員報出一串熟悉到無法再熟悉的數字。孫碧凝的聲音很快從話筒中傳了出來:「喂?哪一位啊?」 聽到母親的聲音,洪望楠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顯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喂,喂喂,誰啊?」孫凝碧提高了嗓門兒。 洪望楠握緊話筒,極力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姆媽,是我。」 「啊?」孫凝碧一聲驚叫,「望楠!兒呀,你終於來電話了!快跟媽說下,你最近好嗎,為什麼還不回來啊?姆媽真想死你了!」孫碧凝因為這意外驚喜陡然語無倫次起來。 「姆媽,我在香港,暫時還不能回去。」洪望楠有些慚愧,欺騙母親的滋味並不好受,「爸爸身體還好吧?小妹還好吧?」 「都好都好!哎,我說望楠,你怎麼不問問阿穎啊……」孫碧凝的笑聲穿透了電話線,接著又是一番問長問短,洪望楠的思念之苦很快被溫暖全面包圍了。 開心並未持續多久,洪望楠注意到有兩個人在旅館門口鬼鬼祟祟地轉悠,過了一會兒,一個走了進去,一個仍把守在門口,後來,進去的人出來跟門外的人會合,交頭接耳。這讓他警惕起來。 孫碧凝說:「你爸過來了,讓他跟你說幾句話!」 電話裡傳來洪澗琛的聲音,洪望楠卻必須掛電話了,他有秘密任務在身,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洪望楠返回到旅館門口,那兩人直勾勾盯著他,其中一個忽然開口:「洪先生!」 洪望楠並不理會,依舊朝裡走。另一個男人沖到洪望楠跟前:「先生等一等。」 洪望楠停下腳步,假裝一臉疑惑:「叫我?」 「請問您是洪先生嗎?」 「對不起,您認錯人了。」洪望楠不動聲色地自兩人之間穿行而過。他來到櫃檯前,低聲招呼門房,問有沒有人給他的房間留信,門房翻了翻檔案,然後把一個小紙包遞給洪望楠。 回到房間,洪望楠很仔細地解開那個茶葉行的紙包,裡面確實是一包茶葉。他用手指在茶葉裡細細摸索,什麼也沒有找到。他又拿起那張包裝紙仔細看,燈光下,紙上印著綠色的圖案,每一個綠色的菱形中間都有草書的「永青」字樣。然後他發現紙張下面印著小小的一行字,是茶葉行的地址。 傍晚時分,洪望楠到了永青茶行。茶行頗具規模,四扇屏風隔出一片空間,透過屏風上的紗簾,能看見兩張紅木小方桌,以及圍桌的鼓形凳子,供客人品茶使用。洪望楠從口袋掏出那包茶葉,放在櫃檯上。 茶行老闆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瘦削,面帶客氣的微笑。看到那包茶,他馬上走過來問:「先生有什麼吩咐?」 洪望楠問老闆:「這是貴行的茶葉吧?」 老闆看了眼包裝,點頭稱是。洪望楠放緩了語氣:「今天有個朋友送給我的,我喜歡,想給家裡人多買一點兒。」 「好啊,就要同樣的毛峰?不嘗嘗我的猴魁?」老闆眼裡透出一絲亮來。 洪望楠點點頭說:「那就嘗嘗。」 老闆指著屏風內說:「請到那裡坐一會兒,茶馬上泡出來。」 轉過屏風,老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表情變得鄭重,聲音也低沉下來:「我叫季家鳴,歡迎你回上海。」 洪望楠上前握住季家鳴的手:「你好!」 季家鳴掃了一眼屏風外,低聲說:「本來想在茶葉包裡給你留個條子,想想還是不好,萬一多事的人打開它……滿城都是日本人雇傭的狗。」 洪望楠不由得對季家鳴的細心表示佩服,這個人看上去不簡單,從他的言談舉止裡可以看出一種老練和從容。他很快沏出茶來,洪望楠端著細巧的紫砂茶杯品了一口,有些感歎地說:「上海跟我走的時候比,味道不一樣了。」 季家鳴好像不喜歡說廢話,「日本人在探聽中央飛機製造廠的準確方位,他們的特務消息真靈,居然知道你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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