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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宛英歎氣說:「這些孩子,就欠管教。可是,老伯母,不是我當面奉承,像姚妹妹這樣的好女兒,不是管教出來的,是老伯母幾世修來的——我聽到她就佩服,見了她就喜歡。」她緊緊捏著姚太太的手說:「老伯母,我有緣和您做了街坊,以後有什麼事,讓沈大媽過來叫我一聲,我是閒人。」

  姚太太喜歡她真誠,請她有空常來坐坐。至於鋼琴的事,姚太太說,不用再提了。

  午飯時姚太太和女兒品嘗著宛英做的菜,姚宓說:「媽媽,咱們怎麼還禮呢?」

  姚太太說,不忙著「一拳來,一腳去」,人家是誠心誠意來交朋友的。她只追問女兒,傅今找她談話沒有。

  姚宓上心事說:「還沒有呢。可是那個陳善保看來直在想找我。幸虧我躲得快,但願再躲幾回,他知趣別來找我了。」

  那天下午,天陰欲雪,陳善保好像在等機會和姚宓說話。正好許彥成到圖書室來,對她說:「姚宓,我有件事想問問你。咱們到外間去談談,可以嗎?」

  他們坐在閱覽室的一個角落裡,彥成低聲說:「我媽媽昨天早上到你們家去闖禍了,你知道吧?」

  「知道——也不算闖禍。」

  「余太太說得很委婉,可是我知道我媽媽准闖禍了。而且她的脾氣是強極了的,不達到目的就沒完沒了,准纏得你們厭煩。我呢,忽然想出個好辦法,不知你贊成不贊成?」

  他告訴姚宓,他從國外帶回一隻新式唱機和許多古典音樂唱片,可是他只可以閑擱著,因為麗琳嫌他開了唱機鬧個沒完。麗琳讀書的時候怕攪擾,連手錶都得脫下,包著手絹兒,藏在抽屜深處,免得「滴答」「滴答」的聲音分心。他想姚太太准愛聽音樂。

  姚宓高興說:「我懂你的意思了,交換,是不是?」

  彥成點頭說:「琴,擱在我們家客廳裡做擺設。我負責保管。小麗壓根兒沒耳朵,唱個兒歌都走調,彈什麼鋼琴!我們送他上學就完了。唱片,你們可以聽聽,消遣消遣。」

  「太好了!媽媽經常也看看書,可是大夫不讓多看。她有時候叫我彈琴解悶兒,可是這幾年來我哪有工夫練琴呀?指頭都僵了。媽媽渴著要聽點好音樂呢——你也可以到我們家來聽。」

  「可以嗎?謝謝你。反正我閑擱著唱片不用,和你們的鋼琴正是一樣,今晚,麗琳要我和她一起到府上來向你媽媽道歉。麗琳准也贊成我這個建議,不過我還沒有告訴她,先問了你再說。」

  姚宓看見善保守在一邊。等他們談完,善保卻走了。

  許彥成的建議得到麗琳贊成,也受到姚太太的歡迎。「交換」的事,雙方很順利地一下子就談妥了。

  彥成夫婦告辭出門。姚太太對女兒說:「這位『標準美人』看上來頂伶俐的,怎麼竟是個笨蛋,聽音樂嫌鬧!她說她愛聽靜靜的音樂。什麼『靜靜的音樂』呀,就是電影裡的情歌。我看她實在有幾分俗氣,配不過她那位不標準的丈夫。」

  姚宓不及答話,陳善保就來了。她無處可躲,只好硬著頭皮等他「談」。

  陳善保說:「我等了你兩天,只好等你們的客人走了再來,也許時間晚了。」

  他接著就告訴姚宓,領導上調她做研究工作,叫她快制訂自己的工作計劃。她不用寫小結,不過得把書目編完。他說,姚宓和他和薑敏都算同等學歷,施妮娜、杜麗琳和許彥成大概也算同等學歷吧?他不大知道。

  「羅厚呢?」

  「不清楚,他和江滔滔算是同等吧?以後施妮娜和江滔滔都到咱們外文組來了。」

  「她們來幹嗎?——哦,施妮娜是蘇聯文學專家。江滔滔是什麼學歷、什麼專業呀?她不是作家嗎?她難道也和羅厚一樣是研究院畢業的?」

  「她原在現當代組,可是咱們這裡需要她。她在不知什麼學院的研究班上旁聽過。」

  姚宓說:「我的書目哪年才能編完呢?我乾脆還是繼續管圖書吧,不用訂什麼研究計劃了。」

  善保做了個鬼臉說:「編目呀,你把手裡的一本編完就算,留給施妮娜吧,你不管了。」

  「什麼?留給施妮娜?她不是在外文組了嗎?」

  「她兼任圖書室的什麼主任。」

  姚宓忍住沒說什麼。等陳善保一走,她苦著臉對媽媽說:「我怎麼辦呢?連退路都沒有了。」

  姚太太安慰她說:「研究工作總比管圖書好些,而且,薑敏准對善保作了些工作,他找你只談了公事。別多想了,過一天咱們一起聽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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