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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這段時期,鐘書和我各隨代表團出國訪問過幾次。鐘書每和我分離,必詳盡地記下所見所聞和思念之情。阿瑗回家後,我曾出國而他和阿瑗同在家,他也詳盡地記下家中瑣碎還加上阿瑗的評語附識。這種瑣瑣碎碎的事,我們稱為「石子」,比作潮退潮落滯留海灘上的石子。我們偶然出門一天半天,或阿瑗出差十天八天,回家必帶回大把小把的「石子」,相聚時搬出來觀賞玩弄。平時家居瑣瑣碎碎,如今也都成了「石子」,我把我家的「石子」選了一些附在附錄三。

  我們只願日常相守,不願再出國。阿瑗一九九O年又到英國訪問半年。她依戀父母,也不願再出國。她一次又一次在國內各地出差,在我都是牽心掛腸的離別。

  一九八二年六月間,社科院人事上略有變動。文學所換了所長,鐘書被聘為文學所顧問,他力辭得免。那天晚上,他特別高興說:「無官一身輕,顧問雖小,也是個官。」

  第二天早上,社科院召他去開會,有車來接。他沒頭沒腦地去了,沒料到喬木同志忽發奇想,要夏鼐、錢鐘書做社科院副院長、說是社科院學術氣氛不夠濃,要他們為社科院增添些兒學術氣氛。喬木同志先已和夏鼐同志談妥,對鐘書卻是突然襲擊。他說:「你們兩位看我老同學面上……」

  夏鼐同志已應允,鐘書著急說,他沒有時間。喬木同志說:「一不要你坐班,二不要你畫圈,三不要你開會。」鐘書說:「我昨晚剛辭了文學所的顧問,人家會笑我『辭小就大』。」喬木同志說:「我擔保給你闢謠。」鐘書沒什麼說的,只好看老同學面上不再推辭。回家苦著臉對我訴說,我也只好笑他「這番捉將官裡去也」。

  我有個很奇怪的迷信,認為這是老天爺對誣陷鐘書的某人開個玩笑。這個職位是他想往的,卻叫一個絕不想做副院長的人當上了。世上常有這等奇事。

  鐘書對出國訪問之類,一概推辭了。社科院曾有兩次國際性的會議,一次是和美國學術代表團交流學術的會,一次是紀念魯迅的會。這兩個大會,他做了主持人。我發現鐘書辦事很能幹。他召開半小時的小會,就解決不少問題。他主持兩個大會,說話得體,也說得漂亮。

  一年之後,他就向喬木同志提出辭職,說是「尸位素餐,於心不安」。喬木同志對我點著鐘書說:「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辭職未獲批准。反正鐘書也只掛個空名,照舊領研究員的工資。他沒有辦公室,不用秘書,有車也不坐,除非到醫院看病。

  三裡河寓所不但寬適,環境也優美,阿瑗因這裡和學校近,她的大量參考書都在我們這邊,所以她也常住我們身邊,只週末回婆婆家去。而女婿的工作單位就在我們附近,可常來,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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