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 快                  十五


  銀子在做飯,顧祥在灶門口給她燒火。
  顧祥在李毓昌死後就留在驛館裡了。他給銀子燒個火劈個柴什麼地很勤快。顧
祥過去不言不語地可他現在特別愛說話。他的眼睛像受驚的老鼠,一邊說話一邊不
停地東張西望。顧祥被死鬼李毓昌嚇破了膽,都說嚇破了膽的人魂也嚇飛了。顧祥
說著說著臉上就變了,不知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顧祥坐在灶門口和銀子說話。他的懷裡抱著那只大黑貓。他在給銀子說舊主人
李毓昌的事。他說李毓昌在路上撿了他和馬連升,那時候他們兩正在路邊快餓死了。
就這麼著他們來到了山陽城。進城的第三天就有人來請李毓昌喝灑。顧祥說李毓昌
真是沒用的男人,白花花的銀子送上門來都不要。
  銀子做完了野菜團子又燒了水。她不說話她好像沒聽見。有時候她覺得顧祥不
是在說給她聽,顧祥是在說給那只貓聽。
  顧祥說銀子你信不信,那天他們還在他的床上粘了一手尿屎呢。他說你不知道
那死鬼就吊在門框上,他可真輕。顧祥不言語了。他說著說著就走了神了。他的手
撫著黑貓。
  銀子直起腰看著他。
  顧祥忽然叫了一聲。那只貓抓了他一下,跳下去一溜煙地跑了。顧祥痛得直抽
氣,他看見銀子正在注視著貓消失的方向。
  銀子轉過身去,在一隻藍子裡拿了一把野菜就撿了起來。顧祥看了一會兒,站
起身來。
  他聽見銀子在他身後叫了他一聲。他等了一會兒,他不知道銀子想問他什麼。

  銀子想了想,搖了搖頭。
  顧祥在心裡說你問好了銀子你想問什麼就問什麼。可是銀子沒問。顧祥沒走,
他後來就靠在門框上看銀子幹活。顧祥覺得有句話要從他舌尖上滾出來了,他想壓
也壓不住。
  「我看見殺人了。」顧祥說。他看見銀子吃驚地抬起頭。顧祥搬了個小凳子坐
在銀子身邊。
  「我看見了。」他說。
  「殺人。」他說。
  「我在窗紙上舔了個洞,我看見他們兩個站在李毓昌的床頭,他們把什麼東西
一扯。」顧祥的聲音在發抖,說不上害怕還是興奮。他的手硬硬地比劃著。顧祥不
像顧祥了。
  銀子又在埋頭揀菜了,銀子什麼話都不說,不說話的人總是顯得有點神秘。
  銀子你想不想知道是誰殺了李毓昌那個倒黴蛋?顧祥有點興奮。
  「不想。」銀子說。銀子順著眼皮把那些野菜扒拉到籃裡。
  顧祥看上去很失望。顧祥看著銀子的一舉一動。水開了,銀子就在鍋上貼野菜
餅子。銀子在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從容不迫,好像沒顧祥這個人,也絲毫不理會顧祥
的話。
  「晚上鬧鬼。」顧祥說。顧祥的眼睛出神地看著李毓昌曾住過的那幢房子。那
幢房子房門大開著,自從喜哥兒從那裡被人抬了出去之後,再沒人進去過。
  「吊死鬼報仇來了。」顧祥說。他失望地看著銀子,「你不相信我說的。」
  「是有鬼。」銀子停了手說。「這山陽城裡到處都是鬼,餓死的鬼,是餓死鬼
報仇來了。」
  「是瘟疫。」顧祥說。
  「成車地往城外的亂墳崗拉。」銀子說。
  「我聽見那吊死鬼晚上就拿著根繩子在我床頭晃啊晃,他還往我脖子上套。」
顧祥說。
  「我一伸手就把那套子給扒拉開了。死鬼李毓昌活著是個瘦猴成鬼了也沒幾兩
力氣。」
  銀子看上去也沒聽他說的話。他們各說各的。
  顧祥突然瘋了一樣地把頭往門框子上撞。
  「我活不了啦。」他叫了一聲。銀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顧祥把頭往門框子上撞。
  「我活不了啦。」他又叫了一聲。「那個吊死鬼遲早會來勒死我。」
  他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脖子。他沒發現這時候王伸漢進來了。
  王伸漢和銀子一樣默不作聲地看著顧祥,誰也沒有動手拉他。
  「那吊死鬼遲早會來找我們,我,李祥,馬連升,我們三個誰都逃不了。」顧
祥說。
  「那天晚上我看見殺人了。」他說。
  「是李祥和馬連升殺了李毓昌。」他說。
  王伸漢和銀子站在門外。
  「他瘋了。」王伸漢說。「他恨李毓昌,他早就想殺了李毓昌,他還想殺了李
祥和馬連升。」
  「可他是個膽小鬼。」他說。
  「他殺不了人。」
  「你爹說的,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王伸漢說。
  銀子不明白王伸漢為什麼告訴她這些。可是她沒說,她正在把籃子裡的那些野
菜拿出來曬。她把那些野菜一棵一棵攤在石板上。
  王伸漢覺得銀子沒在聽自己的話。她看上去是一個什麼都不在意的人。可是他
聽見銀子說話了。
  「顧祥說他屋裡晚上鬧鬼。」銀子說。
  「鬧鬼也沒人幫他。」王伸漢的語氣很平靜,他的手拾起一棵野菜。他說銀子
你相信鬧鬼嗎。他的眼睛看著銀子,銀子的眼睛盯著他手裡的野菜。
  「不信。」銀子說。
  「可我信。」王伸漢說。王伸漢說話的時候把那棵野菜舉起來察看著。
  「說不定真有吊死鬼。」王伸漢說得很隨意。
  銀子沒注意聽他的話,銀子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了。銀子顧不上聽王伸漢的話。
王伸漢隨手撥弄著那棵野菜。
  「野菜都快挖光了,這是什麼野菜我沒見過。」王伸漢說。
  銀子不作聲了。王伸漢笑了一笑,放下野菜,拍拍手掌上的泥土。
  「銀子你知道一種叫獨活的草嗎。」王伸漢說。
  「你能給人醫病呢,你爹說的。」
  銀子還是沒說話。她把野萊放進籃子裡,就像沒王伸漢這個人。王伸漢覺得有
點難堪。
  「你恨我。」王伸漢終於說。
  「你姐死了可不怨我。」他說。他覺得這時候提這事有點無聊,可是他不能不
說。
  「我給她請醫生了。」王伸漢說。
  銀子抬起頭來。銀子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是病死的,」他說。
  王伸漢很尷尬,他的眼睛躲躲閃閃。銀子盯著他看,一直盯著他看好像看出他
的皮膚下流動的血來。
  「現在姬氏也快病死了。」他說。
  「你爹說只有你知道那種能醫好她的病的藥草。」他說。
  王伸漢一看見銀子的眼睛就一下子覺得他沒什麼話可說了。他站在那裡等著銀
子開口。
  「我爹他什麼都不知道。」銀子說。
  王伸漢走了之後,銀子還在那兒曬野菜,曬了很久。
  那不是野菜。
  那是一種叫獨活的草。
  傍晚時分,顧祥從屋裡畏畏縮縮地出來,一眼看見銀子正在曬那籃子「獨活」。

  顧祥剛剛在屋裡打了一個盹,他還是有點膽戰心驚。他覺得有點餓。他趁銀子
不防備,飛快地抓了一把那種野菜。
  他看見銀子正看著他。
  「我餓了。」顧祥說,說著他又飛快地抓了一把。
  顧祥向屋裡走去。他走進了李毓昌曾住過的那間房子。顧祥走路的樣子像一隻
擔驚受怕的老鼠。
  銀子看見顧祥邊走邊往嘴裡塞著那把野草。
  大太陽地裡,銀子側耳聽著。
  那間房子裡突然傳來咕咚一聲,什麼東西重重地撞在牆上。
  再沒有任何聲音了,或許太遠,聽不見。
  銀子把那些野菜一根根地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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