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 快                   十六


  第二天早上,捕快小侯發現了顧祥的屍體。那時候他走進驛館,看見死鬼李毓
昌曾住過的屋子房門大開,他走進去看了看,就看見顧祥搖搖晃晃地吊在床架上。
正等在門口的蔡老七等了一會兒,看見小侯出現在門口。小侯沒有馬上走過來,他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臉色蒼白。
  蔡老七遠遠地看著他。
  小侯的臉朝著這邊,可他並不看任何人。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走過來了,他
的腳步有點不穩。他在蔡老七不遠的地方蹲下了,他用雙手抱住了頭,像怕挨打似
的。
  小侯抬起頭的時候,臉變得更灰了。
  「吊死鬼真的來了。」他說。
  蔡老七看著他,抬腳就往小侯的臉上踹去。小侯向後跌撞過去,翻了個身。他
似乎一下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他慢慢地站起身來,他的臉上花一道,灰一道。

  小侯沒有動手回敬蔡老七。他看著蔡老七走進了那間屋子又出來了。驛館裡一
絲風也沒有,沉重得像墜了鉛,牽著人心往下墜,往下墜,那一根牽著的細細的線
快要繃斷了。
  廚房裡忽然傳來聲響,是幹柴禾的劈啪之聲。銀子在做早飯了。蔡老七收了目
光。
  蔡老七沒交待什麼話,扔下小侯就往外走了。
  捕快蔡老七這時候還不知道縣衙裡發生了什麼事。
  蔡老七趕到縣衙的時候正好看見差役們拖著幾個血肉模糊的犯人經過。王伸漢
匆匆從外面進來,他抬眼看了一下蔡老七,沒說什麼就進去了。
  王伸漢在書房裡光著上身。他很瘦,露出嶙嶙的肋骨。他看見蔡老七的臉在門
口探了探。王伸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身後是一排書架。王伸漢喝了口熱茶,喝
了熱茶他覺得舒服多了。
  蔡老七替王伸漢換了杯茶。
  「賑銀讓人劫了。」王伸漢冷不防說。
  「在老林子裡讓土匪李燕給劫了。」
  「還沒買到糧就讓人給劫了。」王伸漢說,說著他又咕咚咕咚喝了兩杯茶,蔡
老七不停地給他續上。
  書房裡只有咕咚的喝茶聲。
  「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王伸漢看著蔡老七說。
  「吃驚,哪能不吃驚呢。敢搶朝廷賑銀,那不是膽大包天了麼。」蔡老七說。

  「可你看上去一點不像。」
  「哪能光看表面呢。」蔡老七說,他晃了晃那只水壺,「你看這水壺,什麼都
看不出來,我還以為它還滿著呢,其實它早就空了,空了怎麼能倒出水來呢。」
  「外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蔡老七說。
  王伸漢忽然站了起來,他的嘴張了張。
  蔡老七沒理他。可是蔡老七的眼睛眯了起來,像給煙嗆著了一樣。
  「等你像我一樣吃了幾十年公門飯,你就會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什麼都知道,什
麼都心裡有數。」蔡老七說,「手一掂我就知道。」
  王伸漢的眼睛看著那只水壺。後來他忽然咳了一下,又咳了一下。
  「瞧你。」他說,「瞧你,這有什麼希奇的,不就是一隻水壺麼。」
  然後他又隨隨便便他說:「一隻水壺麼,又不是一袋麵粉。」
  王伸漢看了一眼蔡老七,他覺得蔡老七在拼命忍住笑。
  「真奇怪。」蔡老七說。
  王伸漢說:「一個人要學會見怪不怪。」
  「學會見怪不怪你就能在這一行再幹幾十年。」他說。
  「是啊,可是如果你發現幾個土匪的舌頭都被人割去了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蔡老七說。
  蔡老七以為王伸漢會很吃驚,他等著看王伸漢吃驚的表情,可王伸漢什麼表情
也沒有,他又喝了口熱茶。他現在心情已經安定下來,一安定下來他就有好心情喝
茶。
  「我要是你我就不會覺得奇怪。」王伸漢說。
  「人沒了舌頭就不能說話了。」蔡老七說。
  「什麼話不能說呢?」他說。
  王伸漢站起來穿衣服,他把衣服仔仔細細地扣好。穿好衣服後他又喝了口熱茶。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條不紊。王伸漢覺得人應該什麼時候都有條不紊,有條不紊給
他帶來了好處。後來他對蔡老七笑了笑,他說:
  「你真的很能幹,能幹的人會得到報酬。」
  「可人還應該懂得不多嘴,不多嘴的人有時比能幹的人得到的報酬還多。」他
說。
  「能幹的人往往又多嘴,既能幹又多嘴的人往往不長壽。」他說。
  他覺得把話都說在點子上了,他覺得這話還說在了自己的心坎上了,他看得出
這話也說在蔡老七的心坎上了,他在蔡老七面前說話好久沒有這麼順溜了。
  「我不能幹又不多嘴。」蔡老七說,「可惜我那大丫頭早死,要不我還是你的
丈人。你看,我把嘴閉得緊緊的。」
  「你安心做你的山陽縣令。」蔡老七說。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山陽城的人們看見捕快蔡老七押著劫取賑銀的土匪們魚貫穿
過大街。在菜市的行刑場,匪首李燕的部下們的頭顱像熟透的果實一般滾落一地。

  另一支買糧的隊伍又出發了。
  那時他們都以為匪首李燕逃回老巢去了。
  他們沒想到李燕專程到山陽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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