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 快
四
蔡老七走到後院的時候看見顧祥和馬連升在地上扔骰子。他們是李毓昌帶來的
貼身家人。蔡老七走過去看了一會兒。太陽漸漸移過來了。三人背上都覺出一些燥
熱,像有麥芒刺著。顧祥仰起臉說,老頭子,不來一把?蔡老七說不了你們玩吧,
我在旁邊瞧著,你們玩,我還有事。
玩了一會兒,蔡老七蹲了下來,在兩人中間擠擠,試探地說,要不,我玩一把。
馬連升看了他一眼,不高興地說,你看你這人,多麻煩。馬連升輸了好幾把,
臉上挺不痛快的。
顧祥說,玩吧玩吧。
三人玩了一會兒。蔡老七說口渴,便起身找水喝。馬連升說你這人就是麻煩。
蔡老七在下人們住的屋子裡找水,站在窗子邊邊喝邊向窗外瞧。他不知道屋子
裡另外還有一個人。
「你在看什麼。」李祥在屋角冷不丁說。李祥是李毓昌的另外一個家人。
蔡老七嚇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李祥。
你這人把我嚇了一跳。蔡老七邊說邊走過去。他看見李祥正在替那只黑貓洗澡。
他洗得很用心,像在服待一個小孩或女人。李祥的手指白白胖胖的。蔡老七就蹲在
木盆邊看李祥白白的手指在黑貓的毛皮中遊動著。
李祥洗了很久,黑貓很聽話。李祥洗完了一遍,重新換了一盆水。黑貓的毛在
溫水中呈現一種絲綢一般的光澤。李祥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始終沒有開口。蔡老七以
為李祥不會開口和他說話。一個人在主子死了之後不想開口說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他可以一個人躲在屋子裡一個勁地洗他主人生前的寵物,
這沒有什麼奇怪,不然你叫他幹什麼。蔡老七很體諒他。他甚至想兩人就這麼沉浸
在一種安靜的氣氛中洗黑貓也是一件挺不錯的事。當李祥開口說話的時候蔡老七嚇
了一跳。
「你這人有點怪。」李祥說。
蔡老七說怎麼。
「你進來不是想問我話麼,可你不說話。」李祥說。
蔡老七盯著他的手指看,他正在用一塊白綢帕子輕輕擦乾黑貓的毛皮。李祥的
手指在溫水裡浸泡過以後有一種挺紅潤的嫵媚。他想說我可不是進來問你話的我是
進來討水喝的誰知道你在給黑貓洗澡。可他覺得沒必要說,因為李祥又在說話了。
「做你們這一行的都不老實。」李祥說,「明明想問話卻總是繞著彎。」
蔡老七的臉上有點發燒。他搭訕著去撫黑貓。李祥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不會說話,你可以叫一聲呀,你不出聲人家怎麼知道你想幹什麼。」李祥
說。蔡老七覺得他說話有點怪。他想他再不出聲就不好了。他有點害羞地說,是呀,
我不說你怎麼知道我想問什麼呢。
那只黑貓嗖地一下從李祥的懷裡跳下來,竄到院角落裡去了。
李祥說,這貓有點拉屎。蔡老七的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李祥回過頭來說,
你剛才說什麼。
蔡老七忙說沒什麼,我在和自個兒說話呢。
李祥看了他一會兒,露出微笑。他說我們倆可真有趣。一個在和自己說話,一
個在和貓說話。
蔡老七說是呵真有趣,有時候和貓說話比和人說話有趣得多。
李祥又看了他一眼,他說「你這話說得有點深奧。」
蔡老七說哪能呢。
李祥說:「做你們這一行的有時候說話就有這個毛病。把簡單的事說複雜了。」
蔡老七心裡又咯噔一下。他想你這話才是有點深奧呢。
兩人站了一會兒。雲在天上移過來又移過去。雲有時候遮住了太陽,地上就暗
了許多。他們兩個一起隔著窗子往外看。他們看見顧祥和馬連升在地上扔骰子,不
過他們已經轉移了地方,現在他們蹲在一片樹蔭底下。
那只貓在地上刨著什麼。
李祥說,它比人還懂事。它拉完了自己知道在地上拉巴拉巴,把那堆臭東西用
泥蓋起來。有些人拉完了屎還要別人給他擦屁股。
蔡老七笑了起來。他說你這話才說得深奧。兩人都笑得有點玄妙。
李祥說你看這話說的,兩個說著說著,怎麼像廟裡的和尚說禪。
「你這人說話挺有意思,你和他們挺不一樣。」蔡老七說。
「咱們不正在把複雜的事情說簡單嗎。」李祥說。
黑貓跑過來,嗖一下躥上來,偎在李祥的懷裡。李祥撫弄了它幾下。
「我早知道他活不久。」李祥說。
蔡老七半晌才醒過神來。
「我早知道他活不久,他是個短壽的,我早看出來了。」李祥又說。
蔡老七搭訕著也把手伸過去,撫了幾下黑貓。沒留神黑貓冷不防在它的手上咬
上一口。蔡老七大叫一聲。
「它認生。」李祥使勁盯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裡藏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這個畜生。」蔡老疼得咬牙切齒的,吮著傷口。
「今天你已經是第二個了。」
「什麼。」蔡老七有點含含糊糊。
「還有一個是那個毛手毛腳的年輕人,小侯什麼的。我討厭他。」李祥說。
「你一直在偷看我們。」蔡老七從衣襟上撕了一條布下來,一頭用牙咬住,費
力包紮著。
那有什麼。這貓就不咬兩個人,除了我們兩個人之外它誰都咬。李祥說。他想
了一想又說,還有,它不咬女人。
「還有一個人是誰。」
你真笨,那就是我們少爺呀。李祥說。
「噢。」
李祥說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少爺從山東老家帶來的。他們是在半路上揀來的
叫花子。他看著顧祥和馬連升的時候蔡老七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種仇恨的意味。
蔡老七在心裡想,你肯定有話和我說吧,你把我叫住和我說了半天貓難道就為
了這。他等著李祥開口。
李祥把目光投向了李毓昌的屋子。我一到山陽這地方就覺得不對勁。他說,你
們這地方邪乎,我說什麼少爺都不聽我的勸。我早知道他一到山陽就會死。
「為什麼。」
「我給算過命。我算准了我們少爺一到山陽就會死。」李祥像女人一樣絞著那
塊綢帕子。蔡老七覺得他有點神經質。
他們看見仵作和廚娘在前院的太陽地裡抽水煙。
「那個廚娘也是你們山東即墨人。」蔡老七說。
「她是個騷狐狸。」李祥說。
「明天就是清明節了。我們得把你家少爺移到薦福寺去。」
「移唄。」李祥說。
「你明天就得回即墨報喪去了。」
是呀。李祥說。李祥這麼說的時候蔡老七看見他的嘴邊浮起一絲奇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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