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徐坤: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
第十六篇
那一陣子毛榛整個人神情萎靡,面目浮腫,表情呆滯。她記得4 月初剛考完試
那會兒,她去參加《小說選刊》的一個發獎會。這是囚居半年多之後,她第一次有
心思出門,參加行業內的社交聚會活動。已經是春天了,別人都穿上了西裝和裙子,
她還穿著冬天考試複習時的那套厚衣服。那一天與會的人很多,都是熟面孔,彼此
親切地打著招呼。
到了中午吃會議自助餐的時候,一個常跑文學口的新聞社女記者名叫曉輝的朋
友,特地端著盤子走到她坐的位置來,看看四周無人,湊到她耳邊悄聲說:「毛榛,
我跟你說,你可胖了。」
毛榛聽了,還略微有些發愣,微微揚起頭說:「是嗎?」
曉輝接著說:「你現在可大變樣了,比過去胖多了。你可得注意。」
毛榛說:「謝謝,謝謝你告訴我。」
曉輝說完這些話,就走了,忙著跟別人去打招呼。原來,她就是特地過來跟她
說這些話、提醒她這一事實的,並且還特別注意給她留面子,不讓別人把話聽見。
曉輝曾去過她家採訪過她,後來兩人經常見面,成了好朋友。
毛榛一方面不解,一方面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這也就是真朋友才可能說這些體
己話。
起初,她還在猜測,是不是曉輝聽到了外界什麼關於她的風言風語,然後一眼
就觀察出了她的非同常態?分居、離婚這些事傳得快。尤其像她和陳米松,算是在
一個相近的行業做事的,有點風吹草動,整個業界就都知道了。
回到家裡,她站到體重秤上一稱,天啊!她已經到了六十七點五公斤!這麼個
才一百六十釐米高的矮個子女人,體重在三個月之內達到了空前不可饒恕的六十七
點五公斤!她已經好久都沒有稱體重了,不光沒稱體重,好久都沒在鏡子裡好好看
一眼自己了。
隔兩天她收到了會議上照的照片,一看,那個雙下巴頦、體態臃腫、眼睛擠成
了兩道縫兒、滿臉蠢相的老娘們兒,果然就是自己嗎?怎麼會,怎麼會?!
一夜之間丈夫出走的打擊,三個月的考博衝刺複習,一次自殺未遂的生死考驗,
無數瓶大把大把的營養藥片的吞咽,終於把一個還算是青春女子的活潑形象,變成
了一個內分泌失調、胖得連褲子也快要提不上的老娘們兒!
太殘酷了!太殘酷了!
毛榛有點害怕起來。她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是不是落下了什麼後
遺症?這一陣子的刺激太大了,她的營養藥也吃得太多了,它們的副作用終於一股
腦兒爆發出來。
於是在那一年的4 月19日(毛榛現在翻查她的體檢記錄時見那上面寫的是4 月
19日),她去醫院查體,驗尿、驗血,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她把尿樣送去,她把
血也擠出去,坐在那裡等待結果,內心變得十分忐忑。一會兒,化驗結果出來,一
切正常,各種指標都正常。毛榛大喜!這都是她年輕時注意鍛煉、過著學生一樣的
有規律生活而儲備下來的好身體啊!如今在關鍵時刻,它的各個零件都挺過來了,
經受住了考驗和壓力。
緊接著就是一系列的鍛煉、減肥計劃。沒出一個月,身體就又恢復如常。
身體肥胖問題得到了解決,可是內心的恐懼和抑鬱仍舊不能平息。現在他們,
她和陳米松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只好等待著,不知等什麼,只能聽天由
命。他們的感情已經彼此傷害到了這個程度,一時根本不可能修復。他們都在等待
著有個結果,但卻又不敢想那結果究竟是什麼。至少,在毛榛方面,不敢想,怕面
對。
在這漫長的分居的歲月裡,毛榛開始瘋狂地想他、思念他,甚至比初戀、熱戀
時還要想,想得萬分疼痛,想得不可遏止。
想的,都是他的種種的好。奇怪!人一走了,回不來了,從前他對她的種種好
處,卻又一一浮上心來。
到洗碗槽去洗碗,會想到陳米松在家時調皮搗蛋耍無賴的模樣,每次吃完飯命
令他去洗碗時,他就故意把水龍頭的水放到最大,「嘩———嘩」地往碗和碟子上
沖,然後把自己濺成一身水。一會兒紮煞著手過來說:「報告,碗給你洗完了。」
毛榛一看他那渾身弄得濕漉漉的衣服,氣都不打一處來,說:「還不趕快脫下來,
扔洗衣機裡?」
———從此,他就有效地逃避了洗碗這項勞動。
到微波爐前去做飯時,也會想到陳米松從前貓腰站在這裡,拿著菜譜做清蒸魚
的情景。他對吃魚情有獨鍾,毛榛說他是屬貓的,搬到北三環這邊住以後,離大鐘
寺水產批發市場近了,幾乎每個星期天他都要去那裡買魚買蝦。毛榛的任務是買回
後負責洗,負責備好蔥薑蒜等作料,最後的一道工序:往魚身上抹明油、再放進爐
子裡以及按下電鈕的工作就全歸陳米松,然後這整條魚的功勞就全算成他的。他做
得津津有味,她吃得樂此不疲,總是表揚他,不斷鼓勵他發揚光大這種愛好。陳米
松走了以後,她的微波爐除了熱熱牛奶,就再也沒有發揮過作用,每天吃飯,都是
一個人瞎胡混著對付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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