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支教 | 上頁 下頁


  王校長也找到陳東,說:「我們這個偏僻的古馬鎮,也搭幫你們支教隊的領導出了大名。」陳東說:「這都是海局長的功勞。」王校長說:「海局長真是個能人。」陳東說:「那還用說,不是能人,當得上財政局長?」

  陳東知道王校長找他的目的,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誇獎海懷寶。果然王校長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那次給你的經費報告……」陳東說:「那天一回去,我就給了行財科易科長了。」王校長說:「易科長會不會……」陳東說:「問題不會太大吧?」

  「那就好,那就好。」王校長努力點點頭,那神態還是不全信似的。陳東心想,我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把你給我的那桶茶油都給了姓易的,難道還有問題嗎?陳東當然不會這麼說,只說:「過段時間我回去再找找易科長。」

  王校長又點點頭,像是對陳東,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當初教學樓修到一半便一分錢都拿不出了,是從教職工身上集資才勉強封頂的,說好教學樓交付使用後,多招兩個班的學生,就可擠出錢來,把集資款還給老師,卻沒想到生源越來越少,計劃內的學生都沒招滿,更不用說計劃外的了。也向縣財政遞了幾個報告,卻沒弄到一分錢。老師們當然不管這些,天天吵著朝我要錢,逼得我無處躲藏。我也知道老師們很窮,當初為了支持學校,有的把留給兒子結婚用的錢都拿了出來,如今我無法兌現當初的諾言,真是於心不安哪。」

  說著,王校長眼中的淚水差點流了出來。陳東理解王校長的苦衷,心生同情,便說道:「我一定盡力而為。」

  晚飯後陳東到校園外走走。想起王校長對他的殷殷期望,心裡就有幾分不安,生怕答應過的事落空。易科長確實表過態,可陳東知道財政今不如昔,錢是越來越難弄了,款子沒打到戶頭上,那是算不了數的。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就來到小河邊,竟碰上已經捷足先登的呂品。她正獨立水畔,無聲地眺望著遠處。陳東走過去,說:「呂老師你在等誰呀?」呂品掉過頭來,笑著說:「等誰?這只有你才知道。」

  說笑了幾句,呂品忽然說:「你答應給王校長弄錢的,有什麼進展嗎?」陳東說:「你怎麼知道我答應給王校長弄錢?」呂品說:「王校長特意找了我,說我和你談得來,要我跟你說說,想法子給學校把錢早點弄回來。」陳東說:「王校長使起美人計來了。」呂品說:「去你的,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卻嘴沒遮攔。」

  陳東換了語氣,說:「王校長也不容易,他這校長的確不是那麼好當的。我看他也是沒法子,怕我不上心,才把你也給搬了出來。」呂品說:「其實王校長不跟我說,我也知道他在求你給他弄錢。」陳東說:「我好像沒向你彙報過吧,你怎麼知道的?」呂品說:「誰要你彙報了?那天下午你回市里去,王校長還送你一桶油,不求你辦事,送你油,是你長得漂亮?」

  「我正因為長得不漂亮,所以那桶油我吃不下,把它與王校長要錢的報告一併給了行財科科長。」陳東說,「你又是怎麼知道王校長給我送油的?你好像是美國派來的女間諜。」呂品嗔陳東一眼,說:「你那天要回去,連招呼都沒打一聲。」陳東說:「當時走得匆忙,也就沒去打擾你了。」呂品說:「我是下課後才知道你要回市里的,追到鎮上,想送送你,卻看見你要上車的時候,王校長提了一桶油,向你跑過去,我也就不好過去了,躲在樹後看著你坐的班車駛出鎮子,開走了。」

  聽呂品這麼說,陳東就有些感動,心想自己當時也有一種預感,覺得呂品就在周圍,莫非這就是通常說的心靈感應?

  鄉間的夕陽西沉得快,西山的暗影不一會兒就從河面鋪向對岸,把東邊的田野山莊烘托得更加亮麗、輝煌。不知何時,兩人的話題轉到了這次支教上。陳東說:「我記得市里開支教動員會時,好像並沒有師專的名單,怎麼後來派你來了?」呂品說:「是我到市里爭取到的名額,這個古馬中學也是我自己挑的。」陳東說:「看來你是早有蓄謀囉。」呂品說:「是呀,我是早就想下來了。」然後回過頭去,目光追尋著遠去的流水,久久沉默不語。

  此時黃昏的輝煌已然逝去,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懸在了天空。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田野裡蟲鳴聲聲,夜霧暗浮。而河面上月華如銀,水如月,月似水,那柔軟細碎的水月靜寂得讓人心驚。陳東貪婪地吸一口融著月輝的空氣,輕聲歎道:

  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是呀,月亮總是那麼讓人傷感。」呂品抬頭望一眼陳東,說道,「這條河流就是從我們那座城市流下來,再往前20公里匯入沅水。我長在沅水邊,在那裡讀完小學和中學。讀高中時,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是個並不英俊但卻機智幽默的年輕人,我非常崇拜他。就這樣從高一到高中畢業考上大學,我一直默默地關注著這個男人。我考上的就是我現在任教的師專。入校時也是這樣的秋天,那個我一直崇拜著的男人送我在沅水旁的車站上車。聽著汽笛鳴響,汽車馬上就要啟動了,我強忍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他卻沒事人一樣,把一張折疊得好好的宣紙遞給我,說是他的書法小品,要我路上再看。」

  說到這裡,呂品頓了一下。陳東聽得很認真,見呂品沒了聲,便悄悄瞟她一眼,發現她眼睛裡已蓄滿淚水。呂品含淚道:「你知道唐代,我們那個城市曾經定名為武岡,當時一個姓柴的小官曾沿著沅水,到武岡這邊來任職,於是王昌齡在沅水邊寫了一首《送柴侍禦》的絕句給他。」陳東點點頭說:「這首詩很出名的。」呂品說:「我在汽車上把那張不大的宣紙打開,那清麗蒼勁的字體寫的就是這首詩。」

  陳東說:「我也很喜歡這首詩。」他念道:

  沅水通波接武岡,

  送君不覺有離傷。

  青山一道同雲雨,

  明月何曾是兩鄉。

  「是的,就是這幾句詩。」呂品的敘述到此打住,沒再往下繼續。陳東知道這種並不怎麼新鮮卻已遠離了人們的故事,已是越來越稀少、越來越珍貴了。他默默看著呂品,覺得她那灑著月輝的身姿多了幾分神秘。無端地,陳東就嫉妒起那個給呂品送字的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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