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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第十二章 功虧一簣

  天高皇帝遠,人家省委人事變動,關咱們小百姓什麼事?當時卓小梅對羅家豪的話也不在意,過後忽然想起省教育廳郭處長曾說過省裡有謠傳,康副省長的位置會發生變化,心裡又打起鼓來。便給郭處長去了一個電話,告訴他這邊正在加緊活動魏德正。接著問起康副省長,郭處長說省裡的謠言依然不斷,呵康副省長到底會去哪裡,還不太明朗。他也好久沒見過康副省長了,他正在國外考察,不知幾時才會回來。

  卓小梅弄不太懂政治上的事,她只是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因為那個批示的原故,機關幼兒園的命運已經沒法與康副省長的官運分開了。至於魏德正,他的升降浮沉更是直接關係到機關幼兒園的去留存亡,他跟他省裡的主子休戚相關,那麼機關幼兒園好像又和魏德正那位主子扯在了一起。

  這麼繞上兩圈,卓小梅就繞不出來了,暗笑自己多心。你一個小小機關幼兒園,算什麼東西,也好意思老去跟人家大領導胡亂聯繫?卓小梅也就把省裡的大領導扔到腦後,心想機關幼兒園的未來其實就系于鄭玉蓉一身,就看她能否拿下魏德正了。卓小梅不好直接跟鄭玉蓉聯繫,都是女同伴,有些話畢竟不太說得出口。只得過一兩天給羅家豪打一個電話,問事情進展如何。羅家豪卻好像胸有成竹,總是不溫不火地說,好事不在忙中取,鄭玉蓉會有辦法的。

  卓小梅相信這話,鄭玉蓉肯定自有辦法。鄭玉蓉年輕美貌,又不乏悟性,這就足以讓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而且她是有心人,懂得從小處著眼,將細節處理得既不露痕跡,又恰到好處,然後悄悄靠近獵物。比如那天魏德正人住長城招待所,吳秘書給他的玻璃杯放上鐵觀音,鄭玉蓉倒上開水後,見吳秘書將頭泡水潷掉.另外加了水,從此她有機會給魏德正泡茶,每次都會將頭泡水都潷掉,添上第二泡水再端給魏德正。

  本來魏德正在維都山莊1208房間裡有套高級紫砂茶具,那段時間於清萍天天用那套茶具給他泡鐵觀音,弄得他成了癖,每喝茶必喝鐵觀音,每喝鐵觀音必紫砂茶具沖泡,否則再高級的茶也不過癮。上有所好,下必盛焉。魏德正這個個人嗜好不知怎麼的傳了出去,好多官員都跑到1208去給他送鐵觀音和紫砂茶具,一時間1208簡直成了茶館,鐵觀音茶葉和紫砂茶具擺得隨處都是。維都城裡喝茶之風也極盛一時,官員們都學魏德正,用高級紫砂茶具泡鐵觀音喝。政府是最大的買方市場,維都城裡於是一夜之間冒出好幾百家茶館,偽劣鐵觀音和冒牌紫砂茶具氾濫成災。見了魏德正,官員們更是言必說茶道,好像不懂茶道就不夠提拔重用的資格似的。照這樣下去,此風必將愈演愈烈,魏德正害怕無法收拾,只好忍痛割愛,放棄喝茶的嗜好,改喝白開水。喝白開水當然不便端個紫砂杯,魏德正讓吳秘書選購了一個普通玻璃杯。將官員們送的茶具統統做了處理,連自己常用的那套也咬咬牙送了人。官員們也就見機而作,都不用紫砂茶具沖泡鐵觀音了,轉而跟魏德正喝起白開水。這就害慘了那些大量購進或正宗或偽劣紫砂茶具和鐵觀音的茶館,他們一家家都虧得一塌糊塗,血本無歸,暗怪魏德正與他們過不去。

  喝白開水最能體現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魏德正自然覺得坦然多了。可坦然是坦然,卻不免慘然,因為他已經到了一日不可無鐵觀音的地步,這一下突然不喝鐵觀音,那種難受自不必說。吳秘書同情他,悄悄備了鐵觀音,沒有地方官員在場時就給他泡上一杯。開始魏德正擔心會再傳出去,想攔住他,又實在抗不住那甘韻的茶香的誘惑,也就隨了吳秘書,端杯過上一陣茶癮,只是囑咐吳秘書以後注意場合就是。這次撤離維都山莊前,魏德正一連在縣裡視察了三天,縣官們時刻不離左右,晚上要入睡了,還有人跑去請示彙報工作,想偷偷喝杯鐵觀音也喝不成。吳秘書最懂主人苦衷,所以進得長城招待所三樓套間,趁鄭玉蓉燒了開水,給各位泡茶時,他就拿出鐵觀音給魏德正解饞。

  鐵觀音好像天生就是用紫砂茶具來沖泡的,鄭玉蓉見魏德正用玻璃杯泡鐵觀音,覺得不倫不類,特意抽空到街上跑了一趟。看了不下二十家茶具店,才終於選中一個滿意的紫砂杯。跟往常一樣,這天晚上吳秘書將魏德正送回套間後,下樓回了家,鄭玉蓉趁機過去按響門鈴。魏德正很快開了門,手上還拿著一份正看了個開頭的材料。鄭玉蓉笑吟吟道:「魏書記今天比以往早回了半個小時,我還沒來得及給您燒開水呢。」魏德正說:「是嗎?那你進來吧。」也沒注意鄭玉蓉手上拿著的紙團,進里間看材料去了。

  鄭玉蓉提過電熱壺,接了水坐到電座上,便剝開紙團,掏出裡面的紫砂杯,拿到衛生間水龍頭下去清洗。紫砂杯洗乾淨,電熱壺裡的水也已燒開,鄭玉蓉著手燙杯。然後取出吳秘書放在壁櫃裡面的鐵觀音,挖了三匙到杯裡,再倒進開水。第一泡水自然得潷掉,泡上第二泡水後,鄭玉蓉才端著茶香繚繞的紫砂杯,步履輕盈進了里間。

  那份材料也許比較重要,魏德正看得很認真,以至鄭玉蓉已將紫砂杯輕輕放到他面前的書桌上,他依然連頭都沒抬一下,眼睛一直在材料上盯著。是濃濃的鐵觀音茶香撲鼻而至,讓魏德正下意識伸出一隻手,向茶杯緩緩移將過去。將杯子舉到了唇邊,忽然意識到已不是玻璃杯,那專注的目光這才從材料上游離出來。

  頓時,魏德正雙眼鼓大了。像是從沒見過紫砂杯似的,驚訝地噫了一聲,同時掉頭問道:「小鄭,這是怎麼回事?」

  鄭玉蓉已快出到外間的客廳,聞聲只得走回來,說:「魏書記有什麼吩咐?」魏德正指指紫砂杯,看著鄭玉蓉道:「這是哪來的?」

  像是犯了什麼錯誤似的,鄭玉蓉怯怯地站在那裡,低聲道:「是一位開茶館的親戚送我的,我又不喝茶,留著也是留著,見魏書記每天都要喝鐵觀音,就擱到您這裡來了。」魏德正覺得鄭玉蓉那種羞怯的樣子挺可愛,聲音變得柔和起來,言不由衷道:「我自己有玻璃杯,你再添個紫砂杯,不是浪費麼?」

  鄭玉蓉的聲音稍稍高了些,說:「我雖然不懂茶道,因為去過幾回親戚茶館,知道鐵觀音就是用紫砂杯來沖泡的,用玻璃杯,真委屈您這麼好的鐵觀音了。」

  一語道破了魏德正的心癮。他早就體會出玻璃杯泡的鐵觀音少了點味道,想換只紫砂杯,又怕被治下的官員們窺去,才一直不敢破戒。吳秘書也幾次提出,要給他購只紫砂杯,都被他拒絕了,說人總是得寸進尺,有了紫砂杯,又想紫砂壺,有了紫砂壺,又想用那種精湛的茶藝泡茶,這豈不又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魏德正給鄭玉蓉說出自己心裡的矛盾,鄭玉蓉說:「魏書記您不必擔心,這個紫砂杯只放在這屋裡給您泡鐵觀音,喝過後就跟鐵觀音茶葉收好,出了這道門,再不會有人妨礙您用玻璃杯喝白開水。」

  這確實不失為權宜之策,魏德正也就點頭道:「那就聽你的吧。」興致勃勃地舉了杯,喝進一口。卻不願立即下嚥,先放在嘴裡醞釀一陣,才慢慢洇過舌面,吸進喉嚨。然後慨然道:「紫砂杯泡出來的鐵觀音就是不I司一股。」

  還捧過紫砂杯,端詳起來。發現上面鐫著一隻山羊,昂首遠視。旁邊刻了幾個字:「意氣揚揚,甚自得也。」這句話出自《史記》,成語揚揚得意就是從這裡來的,俗作洋洋得意。魏德正知道制杯子的人鐫上一頭羊,自然是取羊與揚及洋的諧音,不禁樂了,說:「這還有點意思嘛,小鄭怎麼偏偏選中這個紫砂杯?」鄭玉蓉說:「你不覺得這頭羊很可愛嗎?還有這句話,好像是專門送給愛茶人的,愛茶人喝到好茶,能不揚揚自得麼?」

  這個解釋也還合理,魏德正頷首表示贊同。這才發現鄭玉蓉一直是站著的,便對著旁邊的沙發擺擺手,要她坐下說。

  鄭玉蓉也就欠身落座於沙發上,問道:「魏書記的屬性是什麼?」魏德正幾分不解,不知鄭玉蓉突然問屬性幹什麼。

  鄭玉蓉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魏書記屬羊吧?」

  魏德正確是屬羊。他認真瞧瞧鄭玉蓉,說:「你看過我的身份證?」

  鄭玉蓉說:「我又不是戶籍民警,去哪裡看您的身份證?不過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您跟羅老闆是同學,我知道羅老闆屬羊,那您也該屬羊。」魏德正說:「就因為我屬羊,就該擁有刻了羊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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