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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沒說上兩句,汽笛響起,寧蓓蓓只得放卓小梅兩個下了車。

  兩個剛在地上站穩,列車就啟動了。只見寧蓓蓓的臉貼在窗玻璃上,朝她們揚著手。兩人追了幾步,寧蓓蓓的臉和手越來越模糊,很快就瞧不見了。望著遠去的車尾,卓小梅忽覺有些心酸,掏出紙巾捏了捏鼻子。

  出站的時候,卓小梅說:「玉蓉你也看到了,蓓蓓對家豪真是一往情深,他也不來給人家送送行,確實有些不地道。」鄭玉蓉說:「羅總當然想跟蓓蓓姐見上一面,可他怕她受不了,所以才讓我來做代表。」

  出了車站,卓小梅揚了手正要去邀的士,一部2000型桑塔納挨了過來,停在她腳邊。竟是羅家豪。卓小梅說:「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羅家豪從裡面打開門,讓兩人上了車。這才往後偏了偏頭,說:「我今天在這裡擺出租,已經擺了半個多小時,才好不容易拉到你們這趟客。」卓小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望著身旁的鄭玉蓉,說:「還說文化局的人去了羅總公司,你真會編故事嘛。」鄭玉蓉說:「我哪裡有這樣的天才?是羅總編好後說給我的。」

  卓小梅收回目光,投向身旁的窗外。城市的上空灰濛濛的,像想哭的孩子的臉。三人都無話可說,車上一時變得有些沉悶。最後還是卓小梅開了腔:「家豪你真的不應該待在車站外面。在候車室裡,蓓蓓過不了兩分鐘就要往門口瞄一眼,她好希望你去送送她的。」

  羅家豪穩穩地把著方向盤,說:「你兩個都在,我一個大男人在旁邊,不影響你們說話?」卓小梅說:「原來你是嫌我和玉蓉礙事。」

  進了城,羅家豪也不徵求卓小梅的意見.方向盤一打,開著車往蓓蓓幼兒園奔。卓小梅說:「怎麼不送我回機關幼兒園?園裡一攤子事正等著我回去處理呢。」羅家豪說:「大園長好久沒關心關心蓓蓓幼兒園了,今天咱們既然湊在了一起,順便請你去指導指導。」

  到得蓓蓓幼兒園門外,三人下車,邁進大門。這是甯蓓蓓做園長時定下的規矩,為確保孩子安全,機動車輛不能入園,羅家豪的也不例外。

  卓小梅已經大半年沒來過蓓蓓幼兒園了,抬眼一望,只見裡面的環境大為改觀,草木森森,花團錦簇。還添了不少設施。滑梯、搖椅、秋千、翹翹板等一應俱全,讓人仿佛置身于一處時新公園。睹物思人,鄭玉蓉感歎道:「這可都是蓓蓓姐一手操辦的。在她的苦心經營下,園裡的內部管理越來越規範,教育教學一年一個大臺階,教育管理部門和家長各方面都給予了充分肯定。現在又有了這麼好的外部環境,生源更加豐富,在園孩子早已滿員,還有好多孩子想進來,我們都沒法接收了,家長跑關係說好話也沒用。看蓓蓓姐那勁頭,我還以為她是想將這個園長長期做下去呢,不想她忽然提腿就走掉了。」

  卓小梅清楚鄭玉蓉這話是說給誰聽的,回頭望一眼走在後面的羅家豪,說:「那麼好的人才你沒留住,是不是你的一大失策?」羅家豪說:「剛才玉蓉說的句句是實,我不會埋沒蓓蓓的功勞。不過小梅你不知道,為挽留她,我是費了大勁的,只差沒趴到地下,抱著她的腳磕頭了。可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我也無能為力。」羅家豪說得可憐,鄭玉蓉有些不忍,說:「這點我可作證,羅總確是付出了誠意的。」

  樓裡有羅家豪的辦公室,三個人轉上半圈,就上了樓。

  羅家豪一周難得到這個辦公室來兩次,裡面卻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看來是天天有人在打掃。卓小梅是客人,鄭玉蓉將她讓到沙發上。倒好茶水,藉故出去了。卓小梅瞧一眼老闆桌後面有些倦意的羅家豪,說:「蓓蓓一走了之,你這個老闆親自來做園長?」羅家豪說:「我是這塊料嗎?即使是這塊料,公司裡一攤子事,也脫不開身呀。」卓小梅說:「玉蓉怎麼樣?」羅家豪說:「玉蓉確實不錯,蓓蓓就是在她的配合下,將園裡的事料理得這麼有條不紊的。只是她太年輕,把幼兒園交給她一個人,我心裡沒底。」

  說了一會兒鄭玉蓉,羅家豪轉而關心起卓小梅的事情來,說:「你那裡什麼時候改制?」卓小梅說:「你是希望機關幼兒園改了制,好收購過來?」羅家豪搖搖頭,說:「機關幼兒園那麼好的碼頭,恐怕早就有能人盯住了,我羅家豪還有點自知之明,不敢做這個夢。我是想,你們改了制,我就好把你挖過來。」卓小梅笑笑,說:「機關幼兒園改制變賣後,我在家裡吃低保,什麼地方都不去。」羅家豪說:「那太埋沒人才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卓小梅說:「我是什麼人才?那只是你的想像而已。你千不該萬不該,還是不該放走蓓蓓,她比我強得多。」羅家豪說:「你看你,又拿蓓蓓來堵我嘴巴。」

  卓小梅笑笑,端杯喝了口茶。羅家豪想起一事,說:「寧蓓蓓既然走了,幼兒園還叫蓓蓓幼兒園,好像有些名不符實,你另給我想個好名吧,我給取名費。」卓小梅說:「這是不是太絕情了點?蓓蓓創下這份業績,將幼兒園經營得這麼好,也是頗費了心血的。現在她人剛走。茶還冒著熱氣,你就要把她的名字換掉,她知道了,肯定會很難受。」

  這倒是羅家豪沒曾深想過的,經卓小梅這麼一說.也覺得確是這麼回事,說:「你批評得還真有道理,那就繼續沿用蓓蓓這個名字吧。小梅你真是個善心人,處處為人著想。」卓小梅說:「主要是我和寧蓓蓓都是女人。女人嘛,總是那麼充滿幻想。像蓓蓓,為了幻想,連婚姻都可以毅然放棄。」

  羅家豪指指卓小梅,說:「你這又是教育我了。」卓小梅說:「我怎麼敢教育你大老闆?我是說女人都如此,太耽於幻想。可幻想跟肥皂泡一樣,漂亮是漂亮,卻容易破滅,所以蓓蓓只得離開讓她產生幻想的地方。」羅家豪說:「你說得也太深奧了點,我可沒這麼高的悟性。」卓小梅說:「你們男人就是這樣,說到認真處就使隱身術。」羅家豪說:「好好好,我不使隱身術。我只問你,你自己有沒有過幻想?」卓小梅說:「怎麼沒有過?我如果沒有幻想,還會這麼上躥下跳嗎?可我知道,這個幻想終於會破滅的。」

  羅家豪聽得出來,卓小梅和寧蓓蓓兩個人的幻想並不是一回事。卓小梅是幻想著通過自己的努力,能保住機關幼兒園不被改制變賣。可悲的是她一邊幻想著,一邊又非常清醒,知道自己的幻想到頭來不過僅僅是幻想而已。

  又坐了一會兒,卓小梅看看表,拿過身旁的包,準備走人。羅家豪擺擺手,說:「你等等,今天把你綁架來,是有樣東西要給你過目。」然後打開前面的老闆桌,拿出一個文件夾。卓小梅見了,說:「你不是把我當成你的領導,要我給你簽發文件吧?」

  羅家豪說:「是有這個意思。」把文件夾遞到卓小梅手上。

  卓小梅打開文件夾一看,裡面有一份關於蓓蓓幼兒園的股權協議,白紙黑字打印著卓小梅作為人股人,佔有著蓓蓓幼兒園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每年可按經營收益分紅,或將紅利繼續入股,擴大股份佔有額。

  「家豪你這是要搞什麼名堂?」卓小梅感到莫名其妙。自己從來沒在蓓蓓幼兒園入過股份,怎麼平白無故就成了股權人?羅家豪解釋道:「過去寧蓓蓓也簽過這樣的人股協議,她要走的時候,已將股份抽走,所以我只好把你拉進來,做我的合作夥伴。」卓小梅說:「我從沒掏過一分一厘,猛然間手裡就握有了可觀的股份,成為你的合作夥伴,難道這世上還真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羅家豪拿過文件夾,翻到協議書最後一頁,再還給卓小梅,說:「你已經入了股的。」卓小梅疑惑的目光在羅家豪臉上稍稍停留,才慢慢移到文件夾裡。只見協議書備註欄裡粘著兩份憑據,一份是正兒八經的入股收據,是羅家豪公司開給卓小梅的,寫著入股時間和入股金額,後面還有公司印鑒和羅家豪本人的簽字;另一份是以卓小梅名義出具的借據,金額跟入股數一致,只是借款人簽名欄裡還空著。

  卓小梅這才明白了羅家豪的意思。

  羅家豪從筆筒裡抽出一支鋼筆,將筆帽取下,套到筆頭上,然後放到卓小梅手頭的文件夾裡,說:「小梅,你只要在借據上簽上大名,你就等於入了股。你也看到了,蓓蓓幼兒園來勢這麼好,贏利是不在話下的,要不了兩年,你就可以把這份借據取走,到時你就是名符其實的股東,每年可以拿到不菲的紅利。」

  這跟白送卓小梅股份完全是一回事,因為這個借據的存在,並不等於你就掏了借據上寫的資金。也虧得羅家豪想出這麼一招。他這樣費盡心機,無非是為了維護卓小梅的面子和自尊心,真是用心良苦。卓小梅心裡感激著羅家豪,嘴上卻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羅家豪也直言不諱:「你做了股東,機關幼兒園一旦改制變賣,不用我多磨嘴皮,你就會來做蓓蓓幼兒園園長了。」

  聽羅家豪這口氣,好像機關幼兒園改制變賣早就註定了似的。卓小梅心裡一陣苦澀。卻不願被羅家豪看出自己的無奈,側首去瞧窗外那依然陰沉著的天空。其實卓小梅心知肚明,不光是羅家豪,自己也早有這種預感,誰都無力改變機關幼兒園的命運。但她還是不願接受羅家豪這份好意,抑制住心底湧起的悲哀,說:「你就那麼敢肯定,我會在借據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來做這個股東?」

  羅家豪說:「我想你會的。」

  卓小梅腦袋直搖,將文件夾往羅家豪那邊輕輕一推,站起身來,緩緩朝門口走去。快出門時,又掉轉頭來,說:「你別捨近求遠,還是把鄭玉蓉用起來吧,她不會比蓓蓓差的。」

  羅家豪也站起來,想留住卓小梅,可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說些什麼好。望著那個自己閉上雙眼就會浮現在腦袋裡的婀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門外,羅家豪感到很是失落。他只得合上文件,放回到原來的抽屜裡,一邊嘀咕道:「好個卓小梅,還是這麼倔強。」

  來到樓下,只見陰沉的天空已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卓小梅在屋簷下站了幾秒鐘,便將手裡的坤包擱到頭上,毅然走進雨中,出了蓓蓓幼兒園。

  其實這雨響動雖大,雨點卻小。這大概就是南方秋雨的特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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