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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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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話,說得卓小梅感激不已,說:「身為一園之長,在機關幼兒園存亡未定之際,我不出面誰出面?如果換了你,也同樣會這麼做的,甚至會比我做得更好更出色。」於清萍說:「你說的也許是吧,在其位,謀其政,屬份內事。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估計不只你卓小梅同志。然而能像你一樣,面對顯位和燦爛前程,面對物質和金錢的誘惑,競絲毫不為所動,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今天,恐怕太困難了。」 於清萍當然不是在給卓小梅戴高帽子,說的句句屬實。其實那麼美好的前程,那麼優厚的物質和金錢,人非聖賢,誰能不為所動呢?只不過卓小梅良心未泯,才毅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雖然時至今日,良心越來越不值錢。卓小梅笑道:「清萍你是高看了我,我哪有你想像的那麼高尚?」 於清萍顯然有些激動,說:「高尚不高尚,不是誰想封就封得起的。如今道德淪喪,良知缺位,熙來攘往的人們為一己之名利,損公肥私,損人利己的事做得太多太多了。如果能明哲保身,僅僅肥私利己,而不損公坑人,便算是德高望重,可歌可泣了。我活到三十歲的份兒上,並沒敬佩過誰,可卓園長你的人品,卻是我不得不由衷地敬重的。」 只顧著說話,茶几上的杯子已空了好一陣,於清萍也忘了往裡倒茶水。卓小梅指指空杯,說:「你別只忙著給我唱讚歌,倒茶吧。」 於清萍提過紫砂壺,壺嘴朝下,坐入公道杯中。片刻拿開,舉了公道杯給兩個人的杯子倒滿茶水,這才又說道:「當然還有一條,你做園長的一向待我不薄。士為知己者死嘛,何況還不到我舍生赴死的時候。」 這話於清萍雖然說得很輕鬆,卓小梅聽來卻覺得異常沉重。她忽然鼻頭一酸,眼裡一下子模糊起來。可卓小梅不想敗壞了兩人喝茶聊天的興致,故意猛咳兩聲,裝作要吐痰的樣子,去了衛生間。 像別的許多家庭的衛生間一樣,於清萍家的衛生間裡也有一面大鏡子,卓小梅抬眼瞟見鏡子裡的女人,早已是淚水盈盈。 回到家裡後,卓小梅扔下包,癱坐在沙發上,心情久久沒法平靜。於清萍那滿不在乎,卻深藏著哀怨的目光老在眼前晃動,讓她深感不安。本來卓小梅做好了準備,想著自己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後,等著於清萍指了你的鼻子,痛駡一頓。誰知她早就明白了你的意圖,你還沒開口,她就主動應承下來,說要為機關幼兒園的命運盡自己一份責任。這相反更讓卓小梅受不了了。想出如此下作之策,要姐妹把自己奉獻出去,你不僅該罵該咒,甚至該摔耳光。事實是如果於清萍真的罵你幾句,咒你幾聲,摔你幾個耳光,你也許還好受些,因為這是你自討的。偏偏于清萍連一點責怪你的意思都沒有,好像她那麼心甘情願,無怨無悔,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卓小梅抓著自己的頭髮,咬著牙根詛咒道:卓小梅你太卑鄙太無恥了,你跟披著人皮的畜牲還有什麼區別! 就在卓小梅深深自責的時候,秦博文進了屋。卓小梅抬抬眼皮,見秦博文非常沮喪,一張本來還算英俊的臉有些歪扭。不用說,今晚他肯定又是無所作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秦博文從外面回來,都這麼哭喪著,像死了老婆一樣。儘管他老婆明明活著,就坐在屋子裡,正睜了眼睛盯著他。 為了那筆已經執行到法院賬戶上的款子能打到自己戶頭上,這段時間秦博文沒少在張李兩位法官身上花工夫。他原來的想法很浪漫,自己花了五萬多元,陪張李兩位還有他們的情人玩了那麼多好玩的地方,而且點著頭,哈著腰,像服侍親爹親娘那樣,一路上把他們服侍得舒舒服服開開心心的,照理兩位法官對你沒有深情,總有些薄義了吧?那麼錢到了法院賬戶上,應該跟到自己戶頭上沒有太大區別。然而秦博文錯了,他小看了張李兩位法官多年執法執出來的肚量。脖子上支著個腦袋,也不好好想一想,如果神聖的法律那麼容易收買,那法律的權威何在?手握法律武器的法官們的威嚴何在?為了維護法律的權威和法官的威嚴,兩位法官在好山好水和年輕漂亮的情人面前那可親可愛的笑臉,回到維都後不久就翻了過來,跟法律一樣,那麼神聖不可侵犯了。 於是每次秦博文去找他們,他們都是不冷不熱的,好像已記不起那些花著秦博文的票子遊山玩水的開心日子了。秦博文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抖得太厲害。恨不得一拳把那兩張嘴臉擊個稀爛,可為了法律的尊嚴,也為了還握在法律手心的自己那四十多萬元鈔票,才不得不強忍住自己。兩位法官的藉口很多,開始是錢到了法院戶頭上,有一個賬務處理過程,得等著財務把款子歸類人賬。接著是政府有新的規定,政法部門資金要實行收支兩條線,秦博文的錢進了法院賬戶,就要嚴格按收支兩條線管理辦法,該辦的手續都得辦,該走的程序都得走,該領導簽字的還得領導簽字,而辦手續走程序找領導簽字,總得需些時間吧。過一段時間再去求他們,理由更多了,不是辦手續的人有事,就是走程序的人沒空,而簽字畫押的領導則更忙,前天現場執法,昨天督辦案子,今天研究大案要案,都是些關係隱定地方大局的天大的大事,哪有時間和精力顧及你秦博文這點芝麻小事? 秦博文不是呆子,知道他們推過來搡過去,意圖只有一個,就是還沒將已經到手的資源用足用夠。沒法子,只好把他們請出去吃喝玩樂。請來請去,每次他們嘴上答應著,過一夜又變了口氣。秦博文知道現在的人胃口都撐大了,請人吃喝玩樂辦點小事還行,辦稍稍重要點的事情已經不大管用,只得東挪西借,湊上兩萬元,夜裡上了張李兩位法官家。再書生氣的人,只要辦過企業,就等於到煉獄走了一遭,自然會變得人情練達,秦博文深知如今送錢已不是什麼稀罕事,也就用不著像過去那樣,先把錢塞進煙盒裡或水果袋裡,再忸忸怩怩出手,而是將錢塞進信封,直接往人家手上遞。 不想接錢的人也比過去爽快得多了。信息時代嘛,生活節奏這麼快,誰見到錢都心急火燎的,連做樣子稍稍虛偽一下,都沒了這個耐心。這倒讓送錢人少費口舌,省下許多精力。讓秦博文想不通的是,張法官接過信封後,竟然在他面前捏開信唇,往裡瞧了瞧,就差沒當面清點了。而且波瀾不興,只淡淡在秦博文肩上拍拍,說了句:「秦老闆你真有意思。」也不知他說的意思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法官似乎比張法官略為高明,拿過信封後,不用捏開信唇往裡瞧,僅放手上掂了掂,就知道裡面分量幾何了。說的話更直接:「秦老闆啊,我可從沒說過我家是朝東還是朝西,你怎麼也找得到我的家門?」像是秦博文欠他老賬,還得遲了似的。更讓秦博文氣絕的是要走人的時候,李法官過來給他開門,竟然說道:「我李某人跟不少老闆打過交道,可還從沒見過秦老闆這麼精打細算的。」 秦博文牙齒咬得格格叫,像夜裡的老鼠啃水泥牆角。他真想轉過身去,將姓李的撲翻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直至他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最後秦博文還是咽下了這口惡氣。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看來今晚兩萬元又算是白送了。回家路上,秦博文東張西望,總思忖著找一個店,買三包炸藥,先回去將兩個狗法官炸死,再把自己也結果掉。只可惜時候不早了,街上的店都已關門,沒法買到炸藥,秦博文只能歪扭著一張臉,趕回八角亭,邁進自己家門。 卓小梅見秦博文神色不對,知道他慪了氣,沒問他的去向,怕惹他的火。事實是卓小梅自己的心情都調整不過來,哪裡還顧得上秦博文的爛事? 然而秦博文實在是太難受了,又沒地方發洩心頭的火氣,只得憤憤然地跟卓小梅說了今晚的遭遇。卓小梅無話可說,她搞不清這個社會到底哪裡出了毛病,人們一個個變得那麼無恥。如果這個時候秦博文拿了刀子要出去殺人,卓小梅不僅不會阻攔他,相反也會挺身而出.跟他一起去做回殺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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