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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胡侃了幾句,羅家豪再次把話題往卓小梅那邊引:「據說上周組織部到機關幼兒園考察了你?」卓小梅說:「你聽誰說的?」羅家豪說:「沒去考察你之前,我就知道組織上有了這個意圖。」卓小梅說:「你們公司在組織部設了辦事處?」羅家豪說:「暫時還沒有。被組織考察,應該不是壞事,德正也是為你好嘛。」

  卓小梅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忽覺得口中有些渴,伸手要去端杯。不想船艙一晃,身子往窗邊斜去,那杯子又夠不著了。原來是到了轉彎處,船身往一邊傾去。

  羅家豪伸手扶住卓小梅前面的杯子,遞到她手上。卓小梅喝口茶水,往窗外瞥了一眼。只見舷邊不知何時跟來一輪皎月,船動月移,清亮得讓人心驚。這應該是唐詩中的景致。卓小梅雖然為俗務纏身,好多年都沒雅興去光顧唐詩了,今晚卻被這月輪觸著了某一根神經,把記憶深處的佳句給帶了出來,忍不住吟道:

  暗塵隨馬去

  明月逐人來

  羅家豪也注意到了窗外的月亮。他熟悉這句舊詩,知道是唐人蘇味道的句子。不過此時此刻出自卓小梅之口,自有別意。暗塵雖隨馬去,肯定還會再來;明月雖逐人來,畢竟終將離去。既是俗人,誰又能永遠逃離塵世?

  不過兩人到底已不是對月傷懷的年齡,很快又回到俗世的話題中來。卓小梅說:「家豪你給我分析分析,魏德正這麼做,到底有沒有什麼意圖。你可能不太清楚,從機關幼兒園撤出事業單位改制試點名單,到掛上省示範幼兒園的牌子,再到我被評上全省十佳,最近又進入市委組織部考察範圍,沒有一件不是魏德正背後起的作用。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是因為我是他的中學同學嗎?在他心目中,同學之誼竟有如此重的分量麼?」

  羅家豪避開卓小梅接二連三的問號,直言不諱道:「你怎麼偏偏不提他曾經深深地愛過你呢?」卓小梅笑起來,說:「那是哪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了。何況我一直沒有接受他,彼此之間始終保持著應有的距離。」羅家豪說:「正是因為你沒有接受他,他才那麼刻骨銘心。」卓小梅歎道:「到底是刻骨銘心,還是懷恨在心呢?」

  羅家豪推開窗玻璃,望著遠處零星的燈火,感歎道:「小梅你是女人,不知道咱們這些臭男人就是下賤,什麼東西,得不到的才是好的。比如愛情吧,沒追到的時候,覺得珍貴無比,一旦到手,也就視如敝帚。魏德正就因為沒有追到你,你在他心目中永遠那麼神聖,他才想了法子要討好你,讓你高興。」

  這是那些女性讀物上的愛情理論,卓小梅從來都是半信半疑,不會太當真,說:「魏德正已不是嘴上剛剛長毛的年輕人了,見過的風浪多著呢,時過境遷,他還會在意那虛無縹緲的所謂愛情嗎?一個堂堂市委副書記,又能幹,又年輕,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政治前途是他的命根子,哪裡還有情緒和閒心溫習過去的舊情?」

  一陣江風襲來,羅家豪怕吹著卓小梅,也顧不著說話,忙把窗玻璃給推上了。只聽卓小梅又說道:「家豪,你既然把我當老同學,說句實話,魏德正到底在你前面透露過對機關幼兒園的什麼想法沒有?你畢竟比我更瞭解他,你倆在一起的時候多嘛。」

  見卓小梅把話說穿,羅家豪再也不好回避。沉吟半晌,才說道:「魏德正對機關幼兒園有沒有想法,我確實不太清楚。不過他曾跟我說過,條件成熟的時候,我得配合配合他的工作。至於什麼工作,他沒明說。倒是在省城跟禹老闆和施公子見面時,他們無意間說到過,魏德正想在維都搞個商業城。當然不能搞成農貿市場式的,賣些小五金小百貨之類,那沒多少意思。要搞就要搞得有檔次上規模,具有現代氣息,集文化娛樂,旅遊休閒,還有賓館餐飲於一體,既造福市民,又給維都的經濟建設樹立一塊豐碑,打造一張品牌。」

  話說得多了,羅家豪口裡生渴,伸手要去端茶杯。卓小梅心裡正在琢磨,魏德正設想中的什麼商業城,到底與機關幼兒園有沒有瓜葛呢?這下見羅家豪的杯子已空,忙提過桌上的壺子,給他續了水。

  羅家豪喝口茶,繼續說道:「近十年來,維都城裡的開發和建設沒有停過一天,不是這裡拆遷,就是那裡重建,不是東造步行街,就是西建工業區。市中心幾條主幹道更是首當其衝,前天填平,昨天挖爛,今天硬化,明天又敲開,已不知弄了多少個來回。再在老地方搗騰,市民意見很大,政府也不好意思了,肯定會往外圍擴張。如果我估計得不錯,他們的目光肯定移到了八角亭一帶。那裡不是市中心,卻與市中心緊緊相挨,目前地皮價格不是太高,以後增值的幅度大,差價空間不小。而且單位不是太多,多是些民房,民不與官鬥,老百姓容易對付。」

  卓小梅聽懂了羅家豪的意思,說「你是說魏德正盯住了機關幼兒園的地皮?不過他是市委副書記,機關幼兒園歸市委市政府所管,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征機關幼兒園的地皮,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犯得著在我這個小小園長身上做文章麼?」羅家豪說「沒這麼簡單。現在的城建項目性質複雜著呢,看上去是政府行為,實際上得由承包商來承建,政府不能既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員,雖然哪是運動員,哪是裁判員,外面的人誰也弄不明白。像機關幼兒園這樣的單位,至少目前所有權還屬￿國家,承包商是私人行為,私人要想買斷國家財產,不是特別方便。如果先將機關幼兒園的所有制性質改變過來,下一步棋那就好走得多了。你可能沒太注意,近年各地城市拆遷改造出了不少問題,搞得民怨沸騰,已引起國家高度重視,目前正在大力整頓土地市場,嚴懲野蠻拆遷行為,魏德正他們自然有所顧忌,不想因小失大,把事情弄糟。」

  卓小梅覺得羅家豪的分析很有道理,說:「你是說魏德正那麼待我,是想拉我下水,好讓我替他做工作,先將機關幼兒園改制成功,然後再叫承包商收購走?」羅家豪說:「我這也是瞎猜的,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不太說得准。不過我想,魏德正是不會讓你這個老同學吃虧的,他讓市委組織部的人去考察你,就是要提你做副局長,解除你的後顧之憂,以免機關幼兒園改制變賣後,你沒地方領工資。」

  看來繞了一個大圈子,機關幼兒園還是逃不掉改制變賣的命運。

  江上起了大霧,像是蒙上一層厚厚的紗布,水裡的月亮若隱若現,變得羞澀起來。卓小梅心裡灰灰的,有點像霧裡的月色。

  不知什麼時候,輪船已經回到原處。坐羅家豪的車回到家裡,已過十一點。卓小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久都不能入睡。羅家豪說得不錯,魏德正也許不會讓你卓小梅吃虧的,可機關幼兒園裡百多號職工怎麼辦呢?難道好好的一個機關幼兒園,竟然要消失在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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