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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都說手是女人的第二面容,看著董春燕那豐腴而修長的手指在鈔票上翻飛著,卓小梅心裡暗自讚歎,這雙手真好看,仿佛天生就是用來數鈔票的。當初卓小梅上任園長時,園裡的老會計也快到退休年齡,好幾位懂些會計業務的職工都想著這個位置,最後卓小梅選擇了董春燕,理由是她有會計證。這說是理由是理由,說不是理由也就不是理由。畢竟會計證不是哈佛大學文憑,誰想弄還有弄不到手的?何況幼兒園也就些工資和伙食費之類,說是財務聽著舒服,其實也就是些流水帳,不像企業要搞成本核算什麼的,並非誰都搞得來的。卓小梅看中的,其實是董春燕這雙手,覺得這雙手帶財聚財,讓這雙手的主人做會計,幼兒園還不財源滾滾,日進鬥金?

  卓小梅腦袋裡浮著這些念頭的時候,董春燕已將錢數完。

  卓小梅卻仍盯著董春燕的雙手,說:「數清沒有?」董春燕說:「數清了,一百張,整整一萬。」卓小梅偏過頭掃一眼蘇雪儀和曾副園長兩個,說:「聽到沒有?一百張,一萬。」

  跟卓小梅一樣,董春燕數錢時,蘇雪儀兩個的眼睛也一刻沒離這雙好看的手,這雙手一停,她們就知道那是整一萬元。也不用卓小梅提示,她們已明白這是什麼錢了。蘇雪儀說:「魏副書記不接受我們的感謝?」

  卓小梅於是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說。

  三個人都不出聲了。她們也意識到魏德正把錢退回來,對機關幼兒園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這是人之常情,該送出去的錢送不出去,送錢人肯定是惴惴不安的。瀋陽出了慕馬大案,老闆們拿著紅包送不出去,什麼工程都攬不到,什麼手續都辦不了,什麼利潤都賺不回,一個個叫苦不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直怪反腐反掉了他們的財路,朝思暮想著慕馬時代早日回來,他們又能財源廣進。

  見三人屁都不放一個,卓小梅說:「我已黔驢技窮了,你們誰還有別的良法?」

  蘇雪儀搖搖頭,說:「這事卓園長都沒拿下來,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曾副園長說:「魏副書記也是架子大,他不接就算了,咱們做加班費發給職工,大家高興高興。」

  卓小梅挖曾副園長一眼,沒好氣道:「你倒有氣量,還高興得起來。」

  曾副園長便不敢吭聲了。

  董春燕本來想開句玩笑,既然魏副書記他老人家不肯領情,在場的幾個人就自己領自己的情,一個兩千五分掉算了。可斜眼瞥瞥卓小梅,見她臉上依然豬肝一樣難看,也就強忍下來,不白白討她臭駡。

  沉默了好一陣,最後還是卓小梅長歎一聲,表態道:「這錢當初是從春燕那裡出來的,還是由你拿走吧。」

  眨眼週末到了,卓小梅心裡還灰灰的。想推掉羅家豪的預約,剛要撥號,羅家豪的電話先打了進來,說他那裡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要她早點過去。卓小梅也就不好推託了,如約趕到羅家。

  進屋後,聽見廚房裡水響,卓小梅正要問羅家豪是不是女主人在忙,一個女孩從裡面走出來,甜甜地喊了聲卓園長。卓小梅睜眼一瞧,竟是鄭玉蓉。多日不見,過去那個多少帶些土氣的鄉下姑娘,已出落得燦若桃花,雖然此時圍著圍裙,紮著衣袖,依然遮不住那青春的靚麗。

  卓小梅打量著鄭玉蓉,上前抓住她的雙手,樂道:「玉蓉,看你都長成大美人了。」鄭玉蓉白淨好看的臉上洇上一層紅雲,說:「卓園長就喜歡說笑話。我看您才天天一樣,還是這麼年輕漂亮。」卓小梅說:「還年輕漂亮,都成出土文物了。」

  女人有點像官場中的同僚,最大的樂事就是你表揚我,我表揚你,只不過表揚的內容各不相同而已。兩個女人相互表揚了一陣,卓小梅才掉頭去問羅家豪:「你說先請人做些準備,原來就是請的玉蓉?」羅家豪說:「我才不想請她呢。是今天到蓓蓓幼兒園去有事,無意中漏了句今晚你要上我家裡來的口風,吊起她的胃口,也纏著要來。」鄭玉蓉說:「我給羅總打了一學期的工了,他還從沒請過我的客,今天這麼好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放棄。」

  這就是羅家豪的聰明之處,他知道鄭玉蓉是卓小梅介紹到蓓蓓幼兒園去的,關係不同一般,才特意叫了她,一是讓她打下手,二是可以陪好卓小梅,可謂一舉兩得。

  卓小梅掌勺,鄭玉蓉和羅家豪兩個配合,很快將晚飯弄出來。菜是羅家豪自己採購的,一份酸辣小河魚,一份土豆炒牛肉,一份排骨煮老玉米,還有兩份蔬菜。上桌後,羅家豪為表示客氣,要去開葡萄酒,卓小梅說:「這都是下飯菜,每人先吃碗飯再說吧。」

  其實這正是羅家豪的意思。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在家裡吃飯了,聞著酒味就要打嗝,只想美美地吃上一頓米飯。他非常感謝卓小梅的理解,也不力勸,放下酒瓶,要去裝飯。鄭玉蓉已將他前面的碗拿走,裝上一碗冒著熱氣的米飯,遞到他手裡。仿佛剛從餓牢裡放出來似的,羅家豪夾了些菜,跟卓小梅兩個招呼一聲,低頭狼吞虎嚥起來。

  一碗飯幾口就見了底,羅家豪這才停頓片刻,說:「我都記不得好久沒吃到這麼香的米飯了。每次在外陪客,上桌後酒杯一端,便再沒脫手,一定要離桌時才放杯子。」說著,筷子一劃拉,碗裡的飯一粒不剩進了嘴裡。

  鄭玉蓉又伸手把碗拿走,說:「羅總您不是要去趕考吧?」羅家豪說:「我這不是餓的嗎?你們兩個有所不知,社會上以為做老闆的風光,哪裡知道我們的尾巴夾得比誰都緊。別的不說,光說這『應酬』二字,就夠你對付的。政府年年機構改革,部門越改越多,這把我們害慘了,辦件事,請了規劃請城建,請了銀行請工商,請了國土請稅務,請了環保請公安。主不喝客不飲,你請人家,你自己不喝,誰肯端杯?灌下去的是點得著火的酒,塞進去的是生猛海鮮,南北大菜,那可是用猛料烹製而成的,吃在嘴裡刺激,掉進胃裡難受。難受也要受,叫做寧肯傷身體,不肯傷感情。大家嘴上都這麼說,我卻怎麼聽怎麼覺得是寧肯傷身體,不肯傷票子。傷了身體,人家辦起事來,收起費來,罰起款來,就會法外開恩。只是誰的身體都是肉長的,折騰得太厲害了,也有你夠戧的時候。」

  這倒是大實話。只是這種話,別的場合還不好隨便說,今天好不容易碰上說話的對象,羅家豪自然不肯放過。卓小梅不是沒求過人,特別是機關裡的人,個中滋味何嘗不懂?於是理解地說:「條條蛇咬人嘛,現在做什麼都不容易。」

  兩位女人一碗飯還沒吃完,羅家豪已經三碗下肚,說:「你倆不會笑我是從災區趕來的吧?我這人最不中用,在外面陪客,酒喝得多,還要灌下不少湯湯水水,當時感覺很飽,可回到家裡,肚子就餓了,還得弄兩碗米飯填進去。沒有米飯養胃,我這麼天天應酬,怕是早沒小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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