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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楊主席自然聽得出卓小梅話裡的話,說:「我說曾副園長沒資格找我談話,其實是氣她的。她的話也來得太陡了點,一張嘴就要我退二線,也不說說原因。」卓小梅說:「原因很簡單,維都市委組織部有明文規定,年滿五十二的副科級幹部一刀切,都要離崗休息。」楊主席說:「可機關幼兒園的職工並不是公務員呀。」

  卓小梅有些不耐煩了,臉色一跌,說:「楊主席跟你明說了吧,讓你退二線完全是對你本人好。早有人將你舉報到上面,有關部門已跟我打過兩次招呼,準備下來查你,是我說盡了好話,才把他們擋住,暫時沒下來。」

  楊主席將信將疑,說:「卓園長您別嚇我,我一個工會主席能有什麼問題,值得有關部門這麼關心?」卓小梅說:「我也知道你沒有了不得的大問題,要有也是些芝麻大點的小事情,與那些實權在握的大小貪官相比,什麼也不是。不過你是明白人,如今有些事是當不得真的,一旦當起真來,芝麻可成西瓜,相反不當真的話,西瓜也可成芝麻。維都有句俗話,莫打入孔的蛇,你趁退二線的年齡已到,趕快退下去,有關部門想來查你,我再給他們說說好話,他們也許覺得查一個退二線的副科級幹部沒有多大意思,自然就會放棄的。好吧,我不跟你多說,你要想清楚喲,如果你覺得自己乾淨得洗過洗潔精一樣,不怕有關部門下來查你,你就不要退二線。」

  說完,卓小梅出了工會辦,任楊主席傻在桌前,半天回不過神來。

  卓小梅暗覺好笑。其實事先她並沒想到要嚇唬楊主席,是聞到他辦公室裡的油漆味,突然想出這個手段的。卓小梅知道用這樣的小手段對付其他人沒用,對付楊主席還能見些效。楊主席是那種心細若絲又首鼠兩端的男人,何況確實占過園裡不少小便宜,而且財務室還收著歷年的報帳憑證,他開具的假髮票什麼的,翻開憑證就能輕鬆找到。那當然經不起細究,假髮票不是票販子非法印製出來的,就是供貨人虛開的,只要拿到稅務局去,跟稅票存根聯一對照,就會弄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只是平時大家都忙,又不想得罪人,沒誰這麼較真過。

  卓小梅不用猜,也知道楊主席自己會主動找上門來的。

  第二天一上班,卓小梅叫來會計董春燕,要她到銀行去取些錢來,好到教育局去拿省示範幼兒園的牌子。董春燕問取多少,卓小梅想了想,說:「就三千塊吧。」董春燕說:「這種牌子,是要掛在大門口的,不可能鑲金貼銀吧,我看要不了這麼多。」卓小梅說:「這我知道。可人家給你弄了個多少有些價值的牌子回來,我們總不能交點成本費,扛著牌子就走人吧?」董春燕覺得也是,到財務室拿上支票,去了銀行。

  半個小時左右董春燕就回來了,兩人興沖沖地趕到教育局,走進幼教科。

  馬科長正在桌旁打電話,見了卓小梅和董春燕,擺擺手,示意她們沙發上坐。很快打完電話,過來跟兩位握手,說:「動作蠻快的嘛。本來想給你們把牌子送過去的,只是近段不知哪來的這麼多雜事,走不開,只好勞駕你們了。」卓小梅說:「馬科這麼說,叫我們慚愧了。省示範幼兒園的牌子也不是想掛就掛得上的,園裡僅僅送了幾份材料,你們就不聲不響地給辦了下來,我們跑過來取一下牌子,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閒話幾句,馬科長走進里間辦公室,抱出一塊閃閃發光的牌子。不過再發光,也看得出那是銅制的。有一種說法,叫做是金子,放在哪裡都會發光。其實發光的並非一定是金子,相反有時不是金子,發出來的光比金子還強烈,還要吸引眼球。不過金子終歸是金子,銅終歸是銅,金光高貴富麗,有品位,銅光低俗淺薄,表面儘管浮華,卻難掩本質上的粗鄙,明眼人一看便知。仿佛女人,如果天生麗質,淡妝濃抹總相宜,否則資質太差,脂粉施得再厚,打扮得再珠光寶氣,也毫無用處,因為至今還沒人生產出某種特殊飾物和脂粉,能將骨子裡的俗氣都蓋得住。

  這塊表面發著金光卻難掩低俗的銅牌茶几般大小,用隸書虛張聲勢地鑲著「省示範幼兒園」幾個字,很是醒目。下面還有一行教育廳頒發的小號字。馬科長得意地說:「別看這是銅制的牌子,它的分量卻不輕喲。」

  卓小梅自然聽得出,馬科長說的分量並不是重量。因此接過銅牌時,卓小梅由衷地感激馬科長,連說了幾聲謝謝。馬科長說:「不用謝,這也是我們幼教科的工作職責嘛。」

  董春燕還算機靈,趕緊從卓小梅懷裡抱過牌子,擱到牆邊。卓小梅的目光還在牌子上逗留了一小會兒,這才掉頭問馬科長:「這樣高級的銅牌,要不少錢吧?」馬科長說:「不少也不多。我們科裡已給你們代交了,省廳開了發票的。」掏出鑰匙,打開抽屜,很快從裡面拿出一紙發票。卓小梅上前從馬科長手上將發票接過來。

  一瞧,頓時傻了眼。

  只見發票下方金額大寫欄裡,端端正正寫著壹萬伍仟元的字樣。卓小梅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將發票湊近點,重新審視過,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確確實實地寫著這個數字。

  一萬五無非就是一萬五,如果放在別的有權有勢的單位,也就是三四頓飯的開支,根本算不了什麼。可幼兒園既無權也無勢,沒地方去賺一分錢外水,發一分錢橫財。幼兒園是一個純服務性質的公益事業單位,除財政撥點職工人頭費之外,一個孩子每學期交上千餘元學費,除去孩子自身消費掉的伙食和日用開支,園裡還得適當添置些設備,進行起碼的維護,最後也就所剩無幾,換句話說,一萬五相當於招收七八十個孩子的收入餘額。想想看,一把屎一把尿將七八十個孩子服侍一個學期,老師和保育員要付出多少心血和勞動?何況這只是一塊薄薄的銅做的牌子,成本費頂多也就三五十元的樣子。當然也得承認「省示範幼兒園」幾個字值些錢,可幼兒園畢竟不是一般性質的商品,有了響亮的牌子,產品就身價倍增。要知道孩子是家長們身上掉下來的骨血,他們並不在乎你是不是示範幼兒園,最看重的是老師和保育員對孩子的實實在在的優質服務。否則一切免談,什麼經濟效益也好,社會效益也好,都是空話。

  馬科長雖然說不上火眼金睛,卻也精通世故,卓小梅那點擺不上桌面的小心眼,怎逃得過她銳利的目光?她笑望著卓小梅,理解地說:「我也知道這麼一塊牌子,一萬五確實貴了點。不過這是教育廳定的收費標準,我們可沒賺你們一分錢,實實在在給廳裡打過去一萬五,財務室可是有賬擺在那裡的,我還可以陪你們去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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