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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鄭玉蓉這才慢慢站起來,和母親重新退回到客廳裡。卓小梅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說:「怎麼跟你們說呢?小鄭進機關幼兒園,我就是把園裡的事全扔下不管,專門到上面去跑,一時三刻也是跑不成的。我的意思是,我有一個同學辦了一個幼兒園,雖然屬￿私立性質,規模和效益都很不錯,老師的待遇甚至比我們園裡的正式職工還要好。像小鄭這麼好的個人條件,如果願意到她那裡去,我跟她推薦推薦,可能性是很大的。」

  現在私立幼兒園遍地開花,鄭玉蓉想到私立幼兒園去,並不是難事,用不著誰推薦。不過真如卓小梅所說,那家幼兒園的待遇比國家幼兒園都不差,倒是可以考慮。何況現在要進機關幼兒園確實不太現實,母女們別無他法,覺得也只好走這步路了。卓小梅怕她們下不了決心,又補充道:「教育民辦是大趨勢,機關幼兒園說不定哪天也會改制成為民辦,小鄭到我同學那裡去,絕對不會有錯。當然今後機關幼兒園如果有編制,又沒改制成為私有,我再給你爭取也不遲。」

  母女倆見卓小梅這麼誠懇,說的也是實話,不再猶豫,答應去試試。

  卓小梅松下一口氣,說:「有空我就跟我那同學聯繫,只要她有個初步意向,我就陪小鄭去見面。」說著拿過紙筆,要母女倆留下家裡電話。母親說:「我們農村人,哪裝得起電話?還是我們給您打電話吧。」卓小梅說:「也行。」寫了自己的電話,遞給鄭玉蓉。

  兩位出門時,卓小梅還拍了拍鄭玉蓉的肩膀,說:「下次你就自己來得了,你是來找工作,不是來讀幼兒園的,讓母親陪著,也不好意思吧。」說得鄭玉蓉羞澀地低下了頭。

  將母女倆送出門,返身才發現那個信封還擱在茶几上。將信封拿到手裡,要去追趕,又怕園裡的職工碰見,招惹流言,只得止了步。反正聯繫上自己的老同學後,鄭玉蓉還會來的,到時再還給她也不遲。

  這麼一折騰,大半個下午又過去了,坐機關的人這個時候恐怕早走得沒了蹤影。卓小梅只得改變主意,第二天再去改制辦。

  第二天卓小梅生怕又被什麼扯住,不敢在辦公室待,和蘇雪儀早早下了樓。

  可沒走上幾步,曾副園長自後面追過來,給卓小梅遞上一張條子,說:「卓園長,這事我看還是解決算了,那姓肖的這回將人家財政局副局長都驚動了。」卓小梅拿過條子,一見財政局副局長那龍飛鳳舞的批示,心裡就生了毛毛火。

  原來三年前動工修建新教學大樓之前,市政府帶著有關部門領導到幼兒園現場辦公,提到經費來源時,鑒於財政資金困難,市領導拍板定了個財政出大頭,幼兒園自己出小頭的原則。財政出大頭好辦,市領導大筆一揮,簽下同意撥付的字樣就行,可幼兒園的小頭又從哪裡出呢?職工的人頭費是人事局根據政策核准下達的標準,一分錢都不可能扣留,家長交來的孩子的學雜費生活費都是收一分用一分,也不會有多少節餘。政府領導於是表態,每學期開學時動員孩子家長捐助,叮囑在場的物價局長回去立即下個正式文件,人均不能超過五百,這麼收上幾年,幼兒園負擔的小頭自然就解決了。既然是市領導表的態,又有物價部門的紅頭文件,這建園費不用說就成了政策性收費,家長給孩子交學雜費生活費時都得足額上交。一般家長有意見沒有辦法,不交也得交,反正錢是用在寶貝孩子身上。特權部門的家長平時搞特權搞慣了的,不搞特權就難受,不願出這五百元錢。當點小官的直接來找卓小梅幾個,一般職工便托科長局長寫條子,打電話,攪得幾個園領導不得安寧。也是出於無奈,卓小梅只得召集園務會,定了個內部規矩,財政、物價、教育和事業局幾個部門的職工子女可減免建園費,不過為遮人耳目,交學雜費和生活費時得跟其他家長一樣先交上,過後再憑收據悄悄退還。

  退掉特權部門子女的建園費,幼兒園反正有求於他們,從長計議還不會吃虧。惱火的是其他人也找特權部門的人打招呼,拿了收據要幼兒園退錢。比如這位姓肖的家長,本來是企業裡的會計,幼兒園不會求到他們的門上。只因她的孩子姓余,而財政局有一位姓余的科長,也要幼兒園減免那五百元錢,理由是孩子是余科長的親侄兒,也不知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財政局職工的兒輩孫輩都是減免了的,他們那真真假假的親戚也要減免,這口子一開,豈不成了無底洞,幼兒園這建園費還要不要再收繳?卓小梅也就堅決拒絕了。可肖會計並不死心,又三番五次托余科長給曾副園長打電話,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卓小梅心想要減免也得有個分寸,問曾副園長跟余科長打過交道沒有,他是不是預算、行政、事業這類支出科室的科長,或者不是支出科室科長,而那孩子確實是他的親侄兒,幼兒園也認帳,如果兩者都不是,那就說不過去了。財政局兩百多號人,科長副科長差不多上百人,幼兒園平時也就跟幾個支出科室有些接觸,曾副園長並不認識那個余科長。只得側面瞭解了一下,原來財政局支出科室並沒有姓余的科長,其他科室倒是有兩位,一位政工科的,是剛從部隊轉業分配到財政局的外地人,沒有親戚在維都,另一位農稅科的,卻只有姐妹,沒有兄弟,說明不可能有姓餘的侄兒。既然如此,卓小梅也就讓曾副園長回了肖會計的話,要她不要老糾纏了,要退就將學費學雜費一直退掉,她另找幼兒園去。可機關幼兒園是維都市最好的幼兒園,肖會計當然不會選擇別處。她也真是有辦法,又通過余科長,讓財政局一位副局長寫了條子,非減免那五百元不可。

  如果是平時,既然財政局的副局長都寫了條子,卓小梅也許會做出妥協,讓曾副園長將款子退掉算了。恰好碰上改制的事,幼兒園的生死存亡都是個未知數,大家都無頭蒼蠅一般忙亂著,肖會計為那區區五百元錢,纏得還不夠,連財政局的副局長都搬了出來,煩不煩人?卓小梅心頭的氣就不打一處出,恨不得幾下將條子撕掉。但她還是強壓住往腦門直冒的怒火,將條子扔給曾副園長,低聲吼道:「以後她就是拿來市委書記的條子,也別再理睬她。我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不知還保得了幾天,誰有心事管這種爛事?」

  曾副園長只得拿著條子走了。卓小梅青著臉,和蘇雪儀出了幼兒園。快到市委了,卓小梅心裡還堵著,罵了句:「真噁心,五百元又不是什麼大錢,還不夠半個晚上的輸贏,竟然也會這麼不遺餘力。」

  進了市委,望著一棟棟森嚴的辦公大樓,卻不知改制辦在哪裡。平時沒改制到自己頭上,也沒有誰會去關心什麼改制辦。還是蘇雪儀嘴皮子勤,左打聽右打聽,打聽到改制辦設在市委大院東頭的二號樓裡。進了二號樓,爬到四樓,終於發現了維都市事業單位改制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牌子。可牌子下的鐵門卻是關著的,悄無人跡。在門上敲了幾下,沒有反應,兩人只好轉身下到三樓,走進一間門洞大開的辦公室,問改制辦的人去了哪裡。都是一臉的迷糊,竟然沒誰知道這四樓還有個改制辦。

  兩人沒法,在樓裡繞了兩圈,悻悻然出了大樓。卓小梅晃晃腦袋,說:「這改制辦也真是的,鬼影子都沒一個,還改什麼制嘍?」蘇雪儀心存僥倖,說:「是不是不用改制了,改制辦也撤銷了?」卓小梅說:「如果有這樣的好事,那我們就省心了。」蘇雪儀說:「可能是改制的事還處於起步階段,改制辦又是個臨時機構,上班還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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