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一票否決 | 上頁 下頁


  周正泉忽然覺得,這一個個面目猙獰的一票否決,就仿佛一把把高揚在頭上的殺威棒,哪天一不小心,冒犯了哪一道天條,那就有受的了。

  批完文件,不覺已是中午。在食堂裡吃飯時,見顧定山也在,周正泉就要他吃了飯到自己屋裡去一下。飯後兩人回到屋裡,周正泉把辦公桌下舒建軍送的那四瓶酒鬼酒拿出來,讓顧定山轉交給大頭。顧定山說:「沒這個必要吧?」周正泉說:「有必要,這次大頭幫了大忙,說不定以後還用得著他呢。」

  周正泉有午睡的習慣,只要沒急事,中午總要想法睡一會兒,所以顧定山走後,他就關了門。可還沒上床,毛富發他們從蔣家村回來了,把門敲得咚咚直響。周正泉只得開了門。毛富發氣鼓鼓地沖進屋,鐵青著臉叫道:「周書記,這個鄉長我不當了,我咽不下這口氣。」

  周正泉趕忙拉過一把椅子,又端上一杯水,要毛富發慢慢說。毛富發坐到椅子上,仰脖把滿滿一杯水喝了下去,情緒才稍為平靜了些。

  毛富發領著彭明亮和瞿宏德,上午9點多就到了蔣家村。原來這蔣家三兄弟一貫橫行鄉里,蔣家村不但外姓人怕他們,就是他們蔣家的本姓人也總是對他們敬而遠之。三兄弟根本沒把毛富發幾個人放在眼裡,不但對佔用唐家耕地不給租金,而且把唐家人打傷一事供認不諱,還肆無忌憚地說,這5畝田原來就是他們蔣家的祖業,如果唐家今後還要來囉唆,就挑了唐家人的腳筋。毛富發很氣憤,教訓了他們幾句,他們就氣勢洶洶地把毛富發圍在中間,揚言道:「姓毛的,你當你的鄉長去,我們的事情你管不著。」毛富發說:「你們既然還知道我是鄉長,那麼龍溪鄉範圍內的事情,我就得管。」三兄弟說:「你這個小小鄉長算條卵,我們還怕了你不成!」毛富發當時就氣得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

  彭明亮見三兄弟太不像樣,忙站到前面,大聲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太放肆了,現在還是共產黨的天下!」三兄弟說:「共產黨的天下又怎麼了?共產黨就不要燒磚砌房子了?」彭明亮說:「共產黨燒磚砌房子是要辦手續的,把你們的手續拿來看看!」三兄弟說:「我們在自己爺爺田裡燒磚,就像在自家飯鼎裡舀飯,也要辦手續?我們可從沒聽說過。」瞿宏德也上前說:「你們沒聽說過的事多著呢!你們知道嗎?在田裡開窯是要交耕地佔用稅的,磚賣出去後還要交營業稅。」三兄弟說:「現在要減輕農民負擔,你們還下來收這稅那稅,我們到縣裡告你們去。」瞿宏德說:「負擔是負擔,稅是稅,我們按政策辦事,你們少廢話,現在補稅還來得及,否則定你們的偷稅抗稅罪。」

  說著瞿宏德就去身上掏稅票。可瞿宏德的稅票還沒掏出來,三兄弟中的老三蔣國帥就舉著磚坯,向瞿宏德頭上揮了過來,瞿宏德眼快,趕緊往旁邊一閃,磚坯狠狠地砍在他的腰上。好在瞿宏德人年輕、體質好,除一根肋骨受了點傷外,別的還沒事。

  聽毛富發說完這番遭遇,周正泉臉色都紫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這還了得,這個世界簡直沒有王法了!」他吩咐毛富發去通知顧定山,馬上帶上派出所所有幹警,到蔣家村去把蔣家三兄弟抓來。

  毛富發剛走出辦公室,周正泉又把他叫回來,搖著頭說:「暫時恐怕還是不要派出所出面為好。」毛富發問:「為什麼?」周正泉說:「三兄弟打傷了人,肯定已有防備,就這樣去抓人,弄不好人沒抓住,還會惹出別的麻煩。還是先拿出一個穩妥點的對策,再採取有效行動,反正這次惡性抗稅事件一定要嚴肅處理,否則龍溪鄉的稅,我們就不要再收了。」

  縣裡開過減負會議後,財政尤其是鄉級財政大幅度下降,各鄉鎮意見紛紛,縣委、縣政府也意識到光減負而不增收,政府的日子也不好過,便下發了大力開展稅法宣傳,切實搞好稅收征管的通知,要求各部門、各鄉鎮明確工作目標,通過開展多渠道、多形式的稅法宣傳活動,使稅收法規政策家喻戶曉,深入人心,以及時足額完成各項財稅收入任務。

  看完通知後,周正泉皺皺眉頭,忽然就有了一個主意。

  跟這個通知一同到達鄉里的,還有縣委書記和縣長寫給鄉黨委書記周正泉和鄉長毛富發的親筆信。從小寧手裡接過信件時,見信封下方縣委書記和縣長的親筆署名,周正泉就感到有些奇怪,心想現在通訊這麼發達,縣裡有什麼要事、急事,上午發個文,下午就到了鄉里,就是書記、縣長本人要給鄉里下指示、打招呼,或托鄉里處理個什麼私事,一個電話打過來,什麼都能交代個明明白白,完全犯不著勞心費力來寫信。

  等到周正泉把信拆開,一看內容,才知道裡面不過是一套司空見慣的官話。信裡說,鄉級黨委和政府是党連絡人民群眾的直接窗口,為了緩解幹群關係,維護党的威信,黨委政府一把手要帶領幹部們深入基層,瞭解實情,和農民打成一片,決不能做損害人民群眾利益的事情,為此再次申明七個不准的要求,即不准隨意增加稅額,增加農民負擔;不准在路上設卡,收取各項稅費;不准面向農民集資,搞各種名目的攤派;不准借任何名義拆農民房子,牽農民牲畜;不准三個以上幹部一起到農民家裡征糧收稅;不准動用警力警械;不准打罵、綁架、關押農民。最後要求儘快把精神貫徹到每位幹部、職工,今後誰違背了這七不准就拿誰是問,給予一票否決。

  看完信後,周正泉用鼻子哼了哼,心裡說,如今領導的工作方法和領導藝術也是越來越高明了,左一個文件,右一個通知,上午一個講話,下午一個批示,這還不夠,現在又玩起了親筆信。殊不知,把無數個文件裡說過的話換一個角度寫成書信,初看似乎還有點人情味什麼的,細細品味,卻覺出幾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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