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一票否決 | 上頁 下頁


  毛富發是有思想準備的,他的意見很成熟。黨委的決議基本上是他的思路:一是繼續抓緊落實還沒落實到位的減負任務;二是加大征糧收稅力度,打擊偷逃抗稅事件,該收的稅款要收足;三是加大力度,把職工借的周轉金收一部分上來;四是儘快把木材加工廠承包出去,早日恢復生產;五是跟舒建軍等龍溪境內的私人礦主聯繫好,讓他們儘量收購龍溪的木材,以增加龍溪的農林特產稅。

  長會短開,按照工作目標把責任人確定後,9點鐘就散了會,大家分頭去行動。周正泉和毛富發最後離開會議室,周正泉說:「毛鄉長,蔣家村蔣家三兄弟強租唐家水田不給租金的事,你去瞭解一下,最好叫上企業辦主任彭明亮和稅務所長瞿宏德,查一查他們的納稅情況,如果沒交耕地佔用稅,還要照章罰他們。」毛富發說:「這事確實得好好處理一下,說不定還能抓個典型出來,以推動整個鄉里的稅收。」周正泉說:「如果我沒別的事情,也跟你們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周正泉正要跟毛富發他們到蔣家村去,舒建軍和他那形影不離的秘書肖嫣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周正泉只得讓毛富發幾個先走,把舒建軍和肖嫣然讓進辦公室,他說:「昨晚我還在黨委會上說了,最近要到你們那裡去看看,不想你們捷足先登了。」舒建軍說:「老同學您肯光臨我們那破地方,是我們的福氣。」周正泉說:「那是下一步的事,先說說你們今天來有什麼好事吧?」舒建軍說:「沒什麼事,主要是來看看老同學,如果您有空,想請您到館子裡坐一會兒。」

  周正泉知道他們這是在繞圈子,心想如今的人,不知怎麼都這麼聰明了,辦什麼事說什麼話,都學會搞鋪墊、打埋伏。周正泉就笑笑說:「你說了主要,那麼次要呢?」舒建軍也笑了,說:「老同學好機智,次要的過會兒再跟您說。」周正泉說:「你們也看到了,鄉里的事千頭萬緒,我哪有時間陪二位上館子?這樣吧,有什麼事,你們現在就說,我周某人能辦的,一定給辦,辦不了的,請你們多多包涵。」舒建軍說:「老同學是個痛快人,我舒某人服了。」

  這話不免又讓周正泉暗生感歎。現在有點權、有點錢的人,自我感覺都好得不得了,除了服自己,是天也不服,地也不服,還有服別人的?當然,周正泉想是這麼想,卻不出聲,等著舒建軍繼續說下去。

  究竟有層同學關係在,舒建軍也就直說道:「事情是這樣的,鄉稅務所的人到我那裡去了兩次了,我正在擴建煤窯,手頭資金周轉不開,請他們是否減免點,他們說沒這個權,不過給我出了個主意,如果有您書記大人的條子,他們是買帳的。」周正泉說:「舒老闆呀,你這是欺我不懂稅法吧?」舒建軍忙說:「豈敢,我姓舒的可以欺天瞞地,也不敢在您書記大人前面耍半點小聰明。」肖嫣然也在一旁說:「舒老闆常常在我面前說,他這半輩子還沒有幾個角色讓他在乎過,只有您這個老同學是人中豪傑,他從學生時代起就對你五體投地了。」

  這話實在有些虛假,周正泉趕緊說:「你們當大老闆的,想必知道這免稅的事不但鄉里沒權,就是縣裡市里也沒這個權吧?」舒建軍說:「老同學這麼說,我也不好太為難您了,不過您堂堂書記,如果肯跟所裡說句話,把我的納稅時間推一推,我就感恩戴德了!」

  周正泉想想,自己也正有事得求他姓舒的,不能把話說得太死了,堵了自己的路。於是他說:「這個我倒可以試試,至於靈不靈,可不敢保證喲。」舒建軍說:「有您當書記的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了。」之後,舒建軍兩個人就出了書記室。

  周正泉剛松了口氣,誰知肖嫣然又折了回來。她對周正泉說:「我還有一點小事有求于周書記。」周正泉說:「你說吧。」肖嫣然說:「聽說蔣家村兩位唐姓兄弟到鄉政府告蔣家三兄弟的狀?」

  這肖嫣然的消息真靈通,鄉里的這點小事也瞞不過她。周正泉點點頭說:「是有這回事,今天上午我還打算跟毛鄉長他們到蔣家村去呢。」肖嫣然嗲聲嗲氣地說:「蔣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我知道他們從小就不服天管地管,周書記您可要給我好好管管。」周正泉有些發蒙,一時不知肖嫣然這話的意思是真要他管管,還是正話反說,讓他網開一面。

  此時肖嫣然已經轉過她那婀娜的身子,邊往外走邊說:「周書記說到我們那裡去,一定要去哦,不去我會生氣的哦。」周正泉只好說:「一定一定。」

  不想周正泉送肖嫣然出門後轉身回來,卻見辦公桌下放著一個禮品袋,打開一看,是四瓶昂貴的酒鬼酒。周正泉提著酒想追出去,又恐這樣太張揚,只好作罷。

  自然去不成蔣家村了,剩下的時間,周正泉也沒到別處去,坐在辦公室裡批閱那堆小寧催了好多次的文件。文件大部分是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下發的,內容無非是農業產業結構調整要實現新的突破、農民收入要有新的增長、農業投入要達到法定比例、教育投入要高於國民經濟增長速度、計劃生育率要達到98%,還有什麼要確保社會穩定呀,要切實減輕農民負擔,不一而足。

  周正泉便覺得有些好笑。這邊要增加投入,那邊要減輕負擔,好像票子不是從老百姓手裡征繳上來的,而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最有意思的是每個文件的最後都煞有介事地強調說,沒達到文件要求就一票否決。周正泉想,這也一票否決,那也一票否決,照這樣否決下去,鄉政府裡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可以否決他十次八次了。

  不過周正泉也知道,這一票否決的話不較真時,也只是說說而已,一旦較了真要否決你,也確實是沒有二話可講的。記得剛到龍溪工作時,正碰上縣裡搞計劃生育驗收,鄉里使出渾身解數,把驗收團的人當親爹親娘奉著、敬著,該請的請了,該送的送了,眼看驗收合格就要下文了,不知誰舉報龍溪一名婦女不按計劃超生了一胎,結果鄉里當時的書記就被一票否決了,不折不扣免了職。這幾年農村計劃生育抓得確實很緊,但任何地方的超生現象其實是根本沒法禁絕的,一個鄉每年發現幾例超生,實在正常得很,如果沒人舉報,或者舉報了封閉得好,或者上頭有人幫著說說話,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後來周正泉才知道,那位書記正好跟當時還沒管党群而管著計劃生育的縣委副書記李旭東有隙,李旭東在其他的地方沒有充足的理由扳倒他,便借這次機會,實現了自己的夙願。而那位書記是心知肚明這事的真正原因的,可他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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