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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董志良看一眼楊登科,說:「如果要你替罪,你真願意?」

  從董志良的目光裡,楊登科看出他肯定有了主意。舍卒保車四個字又浮現在楊登科腦袋裡。他很認真地說道:「我這可是說的真心話,沒摻一點假。」董志良說:「其實也不是要你替什麼罪,只要你肯跟我配合,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的。」

  董志良的話讓楊登科稍稍振作了一下,他說:「老闆您就開句口吧,我一切都聽您的。」董志良說:「我已經想好了,與其我們兩個一起都進去,還不如只進去一個,留一個在外面打點照應,也許還能讓裡面的少吃虧,並提前幾年出來,一切可以重頭開始。你說你是願意進裡面去,還是願意留在外面打照應?」

  楊登科深深知道,可怕的不是進裡面去,而是進去後外面沒人照應。他就不止一次兩次見過這樣的事,有人判了十年八年,可送進去後,外面有硬關係,不是保外就醫,監外執行,就是立功減刑,提前釋放。只是自己一個小小科級幹部,除了董志良再沒有別的過硬的社會關係,如果讓董志良進去,自己怎麼在外面照應?而董志良已是市委常委,以後不是市委副書記,至少也會是常務副市長,完全具備這樣的實力。何況何場長給的三十萬元是自己經手的,哪有讓董志良代自己受過,進去遭罪的理?楊登科當下表示說:「我非常願意進去,別說還有您在外面照應,即使排除這層因素,我也心甘情願啊。」

  董志良似乎被楊登科的話打動了,眼眶裡盈滿了熱淚。他抓住楊登科的手,哽咽著說道:「登科我的好兄弟,這一輩子結識了你,真是我的福分。」然後從身上拿出一張銀行龍卡,塞到楊登科手上,說:「這裡有四十五萬元存款,你立即取十五萬元出來,主動交到檢察院去,就說何場長給的三十萬元,你是分兩個地方藏起來的。卡裡另外三十萬元,留給你的夫人和孩子,算是我對你們的酬謝,也好消除你的後顧之憂。」

  看來董志良把什麼都考慮到了。當領導的就是當領導的,不僅泰山崩於前而無懼色,還能走一步看三步,這叫楊登科不得不心悅誠服。手裡拿著龍卡,楊登科忽想起上衣內袋裡還塞著一個微型錄音機,就問心有愧了,責怪自己目光過於短淺,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不懂得從大處著眼,正確分析判斷事態發展的方向。

  此時董志良又開了口,說:「我設想了一下,三十萬元的數額,你又主動交了十五萬,我估計也就個十來年的刑期,我會想法子讓你只在裡面呆那麼四五年就出來的。就是這四五年時間,你也會在裡面過得舒舒服服。至於你出來之後,我一定給你找一個更掙錢的地方,比你做這個科級幹部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如果能有董志良設計的這個結果,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就是沒有這個結果,家裡還有董志良給的三十萬元,以後的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董志良這是處處都想著自己啊,而自己還要在袋子裡揣上一個錄音機,自己這豈不是小人作派嗎?楊登科真想當即把錄音機拿出來扔掉。

  可最後楊登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他打算還是給聶小菊龍卡時,順便把錄音帶子留給她。一盤小小的錄音帶子又不要餵飯給它吃,收著也不礙事。

  跟董志良分手後,楊登科就去了一趟銀行,將那十五萬元取了出來。又打電話把聶小菊叫到一個偏僻地方,跟她見了一面。聶小菊自然是悲悲切切,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了。楊登科相反冷靜了,說:「我已和董局長商量好了,一切都由我頂著,雖然我要到裡面去呆上一陣,但有他在外面照應,我不會吃什麼苦頭的。」

  聶小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你真是世上少有的奴才,連坐牢這樣的事都願意去頂替主子。」楊登科說:「你這才是婦人之見呢,我們兩個都進去了,不是同歸於盡麼?留著他當領導的給我在後面撐著,還怕天塌了下來?」聶小菊說:「要是你進去後,他食了言,對你不管不問呢?」楊登科很有把握道:「這你放心好了,董局長我還是瞭解他的,他不是那樣的人。何況他不管我,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楊登科還想說,我這裡還留有一手呢,可話到嘴邊還是強忍住了。他先從口袋裡拿出龍卡來,遞到聶小菊手上,說:「這是三十萬,是董局長特意留給我的,現在它已經屬￿你和楊聶了,你要把它藏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聶小菊的眼睛就閃了閃。她也許覺得,有了這三十萬元,楊登科進去呆上幾年那就非常合算,一點也不冤了,按常規在外面工作十年八年,全部工資算攏來也不過十萬八萬的。

  楊登科原打算將龍卡交給聶小菊後,把那盤帶子也遞給她的。那部錄音機剛才已被他扔進垃圾筒,只留著這盤不大的帶子還揣在懷裡。可看到聶小菊接過龍卡時眼睛裡閃動的亮光,楊登科心裡不覺沉了沉,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懼。這個女人太容易被金錢打動了。楊登科沒經歷過也聽人說起過,容易被金錢打動的人往往不太可靠,是托不得大事的,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至親至信。

  楊登科一時又下不了決心了。

  可兩人擁抱片刻,分了手,聶小菊已走出去幾米了,楊登科又把手伸進口袋,悄悄捏住那盤帶子,輕輕喊了一聲聶小菊。

  聶小菊當即回過頭來。楊登科心裡像被什麼錐了一下,他看見聶小菊滿眼是淚。聶小菊奔回來,投進楊登科懷裡,泣不成聲道:「登科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這個家的,你不用擔心我們母子,我們等著你早日回來。」

  這句話讓楊登科備感欣慰。他不再猶豫,一手摟著聶小菊,一手掏出了那盤帶子。

  也是鬼使神差,楊登科腦袋裡忽然又想起為了做上學校教導主任,聶小菊自己跑到董志良那裡去,求他去找教育局領導給自己說好話的事。這個女人不僅對金錢感興趣,對權力也是情有獨鍾。憑經驗和直覺,楊登科意識到迷戀權力和金錢的女人,有時比癡迷權力和金錢的男人更可怕,更靠不住啊,雖然這個女人是自己的老婆。

  楊登科將那盤帶子重新放回到了口袋裡。

  楊登科絕望地咒著自己,是不是因為這次突然到來的變故,讓自己對什麼都疑神疑鬼了?這世上最無可救藥的恐怕就是人了。貪婪。自私。焦慮。怯懦。患得患失。首鼠兩端。得意時倨傲,失意時自卑。崇拜權勢,欺壓弱小。看重金錢,藐視貧窮。貌似強大,其實不堪一擊。懷疑一切,甚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楊登科無奈地跟聶小菊分了手。他在街旁徘徊了好一陣,一時不知如何處理這盤帶子才妥。他甚至後悔不迭了,早上不該一念之差冒出這麼個餿主意,害得自己煞費苦心,左右為難,多出這番周折來。

  後來楊登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同學鐘鼎文,覺得把帶子託付給他應該是放得心的。他於是上了一輛的士,去了城西派出所。

  鐘鼎文並不清楚最近楊登科身上發生的一切,卻已經知道楊登科的主子董志良進了市委常委,而且風聞他有可能要做分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因此一見楊登科,鐘鼎文就拍著他的肩膀,說:「登科好久沒見你的影子了,是不是董領導成了市里的核心領導,你也跟著身價看漲,燒香的人多起來,忙得抽不開身,顧不上老同學了?」

  楊登科哪有心思跟他開玩笑,隨便應付了兩句,正要道出自己的來意,只聽鐘鼎文又說道:「機關裡都說董領導以後會做副書記,分管我們政法這一線,該不會有假吧?登科你應該沒有忘記,你的進步,老兄我也是出過力氣的,以後可要在董領導那裡替我多美言幾句,讓我這個老派出所所長也進步進步,到市局去補個有點油水的缺。」

  鐘鼎文本來是跟楊登科開慣了玩笑的,並不一定真要通過他去巴結董志良。可楊登科卻莫名其妙地放棄了來派出所的初衷。他假設自己就是鐘鼎文,而董志良已經做上了分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恰好自己手頭有一盤記錄著頂頭上司不可告人的隱私的帶子,我是將它留著,等到朋友從裡面出來後還給他,還是交給上司,為自己今後的晉升鋪下一條黃金通道?理智地分析,楊登科覺得鐘鼎文決不是那種人,可如今世風日下,人心叵測,有些人為了自己升官發財,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啊。楊登科設想著,萬一鐘鼎文為了自己的前程,賣友求榮,把這盤帶子交到了董志良手上,自己這一輩子豈不是徹底完蛋了?

  楊登科期期艾艾告別鐘鼎文,出了派出所。

  楊登科想到了楊前進。也許只有他是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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