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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楊登科就聽出聶小菊有什麼事要跟自己說。他卻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嘮叨,鑽進被子就去扯她的褲衩,想用這個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聶小菊不買他的賬,扒開他的手,說:「你除了對這事來勁,別的都沒興趣?」楊登科只好作罷,心想誰來勁了?我這是沒法呀。嘴上敷衍道:「我這不是工作緊張,想緩解緩解麼?」

  好在聶小菊還沉浸在自己的心情裡,也不怎麼計較楊登科,說:「向校長跟我打過招呼了,學校已經到教育局給我報了教導主任。」

  楊登科在九中住了那麼多年,對學校裡的事情多少瞭解些,知道這個所謂的教導主任是兼職的,也沒有什麼油水可撈,不過多做些雜事罷了,便冷冷道:「那祝賀你了,這教導主任一做,你老人家好歹也是個堂堂校領導了。」

  聶小菊聽出了楊登科話裡的嘲諷,卻也無所謂,說道:「我知道在你們這些權力部門的人眼裡,教導主任實在算不了什麼。我自己也明白這只是個做事的位置,沒有什麼特權,但我告訴你,不僅向校長,還有教育局裡好幾個頭頭可都是在學校裡做過教導主任的。」楊登科說:「向校長和教育局裡的頭頭做過教導主任,這我也不否定,可這並不意味著做過教導主任就一定能做校長甚至教育局長呀。」

  聶小菊意識到楊登科是在故意跟她抬扛。想起楊登科要轉幹進步,她那麼熱心幫他扶他,現在自己想做個教導主任,他卻事不關己,陰陽怪氣,不免就來了氣,有些恨恨的,低聲吼道:「你是怕我以後萬一做了校長,甚至做了教育局長,你不配是怎麼的?好好好,以後我的事再不會跟你說半句。」身子一翻,將個冷屁股對著楊登科。

  楊登科滿腦子是車上那包錢,確實沒心情跟聶小菊說她做教導主任的事,巴不得她快點閉住嘴巴,好清靜一下。

  女人的心裡不容易裝事,不一會聶小菊就起了微弱的鼾聲。楊登科卻依然一點睡意也沒有,望著窗外水一般的月色出起神來,腦袋裡一會是何場長到車上給他遞錢時的樣子,一會兒是自己往駕駛室屜子裡和董志良公文包裡塞錢的情形,最後董志良提著裝了那包錢的公文包從容下車上樓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

  楊登科想,不知道董志良是否也會像他這樣,現在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也許給董志良送錢的人太多了,十五萬元對他這樣實權在握而且即將成為市委常委的領導來說,不過小菜一碟,他才不會像他楊登科這樣氣窄量小,少見多怪,自己折磨自己呢。

  過了兩個小時,楊登科還處於清醒狀態,腦袋裡仍是車裡那包錢。他忽然擔心起來,萬一有人把車偷走了,或是打爛車窗,撬開駕駛室裡的抽屜,把那十五萬元拿走了,那該怎麼辦?如今盜車砸車的事多著呢,他開過的那輛破麵包車就被人砸過兩回。

  楊登科越發睡不著了,趁聶小菊熟睡之機,輕手輕腳下了床,出門來到樓下。

  所幸藍鳥依然臥在明晃晃的月色裡,靜若處子,安然無恙。鑽進車裡,急急打開抽屜,那包又厚又沉的錢還好端端地擱在裡面。

  猶豫再三,楊登科後來抱著錢下車進了自家煤屋。不敢開燈也不用開燈,月光自窗外潑進來,煤屋裡的雜物一目了然。楊登科的目光停在了屋角,那裡黑糊糊地堆著一堆東西,這才想起是向校長那幾捆詩集。他在屋角蹲了下來,發現手中的錢包和向校長的詩集一樣都是用牛皮紙包著的,好幾塊磚頭般大小。

  楊登科靈機一動,便有了一個絕妙主意。他不再遲疑,幾下扒開那堆詩集,將錢包塞到了最裡層,再把扒開的詩集原樣堆好。他知道如今的人什麼都會偷,包括女人的短褲,就是不會偷不值錢的詩集和書本,把這包錢跟這些詩集混堆一起,比存進銀行的金庫還要保險。

  楊登科都快有些自鳴得意了,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出了門。回到家裡,心裡已經安穩多了,躺下後沒多久就恬然睡了過去。

  第二天楊登科早早開著藍鳥去了局裡。開始的時候,他心裡還有些不自在,總擔心被人窺破心裡的秘密。他現在管著局裡的後勤和車輛,局裡人有求於他,見了面主動跟他握握手,說幾句閒話,他也疑心是套他的口氣,想探聽那包錢的事。隔得遠夠不著的,會跟他點個頭,給個笑臉,他便覺得人家的臉色意味深長,不可琢磨似的。

  這天董志良在局裡有事,不要出車,楊登科打算到司機班裡去看看。他已經幾天沒空去司機班了。剛到門口,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楊登科卻足足嚇了一跳,身上一顫,下意識地彈開了。一看原來是政工科蔡科長,是來找他簽報購物發票的。楊登科心裡發虛,又不好發作,只得訕訕道:「蔡科長要簽發票就簽發票,拍我背幹什麼?」

  楊登科成為董志良司機,特別是轉幹提了副主任之後,蔡科長已將他視為同僚,才肯跟他勾肩搭背,拍拍打打。何況在一個機關共事多年,走到一起,你捶捶我的背,我拍拍你的肩,是關係親密的表示,如果見了面像不認識似的,那就不正常了。這一下見楊登科有些異常,蔡科長不免稱奇,望他一眼,說:「只怪我拍馬屁拍錯地方,拍到了你背上。」

  楊登科不再吱聲,當即在發票上簽了字,連是什麼內容都沒顧得上看一眼。要是在以往,他是不會隨便就給人簽字的,非得讓人拿了單子上他的副主任室去不可,他覺得只有坐在副主任室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筆,端了架子,從容不迫給人簽字,才像是那麼回事。

  蔡科長這一拍,拍沒了楊登科進司機班的興致,他轉身走開了。想起自己為那包錢弄得杯弓蛇影神不守舍的,也不知董志良會是個什麼情形,便上了樓,朝局長室走去。這天局長室的門是半開著的,裡面有說話聲,楊登科不便貿然闖進去,站在門口不動了。

  卻聽出是自己的老婆聶小菊在裡面,楊登科有幾分驚訝,不知她到這裡來幹什麼,楊登科可沒聽她說起過要找董志良。

  正遲疑間,只聽聶小菊甜甜地跟董志良道了再見,要告辭了。楊登科不想讓聶小菊誤以為自己是來跟蹤她的,往後一縮,敢緊躲到了樓梯間的盥洗室裡。聶小菊的腳步聲漸漸近了,又橐橐橐往樓下走去,楊登科這才出了盥洗室。

  重新來到局長室門外,正好董志良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見楊登科,董志良說道:「登科你來了,我正要喊你跟我到政府去一趟。」

  楊登科側身讓過董志良,再緊緊跟上,一邊說道:「我就是來問你要不要出去的。」同時特意留心了一下董志良,竟絲毫也看不出他跟以往有什麼異樣。楊登科暗想,在董志良這裡,那十五萬元錢其實什麼也不是,他自然也就不會像自己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角色一樣,這麼沉不住氣。自己看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董志良這副不露聲色的樣子倒給楊登科壯了膽,楊登科頓時底氣足起來,頭便昂高了。

  等到上了車,楊登科已經把那包錢成功地擱到了腦後。藍鳥駛出大門後,楊登科還把最近買的騰格爾的帶子放了出來。那是騰格爾作詞譜曲自唱的《天堂》,激昂奔放,蒼茫悠遠,嘶啞中帶著震顫,讓人溫暖而又傷感。

  董志良的心情看來也很好,跟著騰格爾哼了幾句,主動提到了聶小菊。他說:「九中已經給聶老師報了教導主任,我也給教育局長打了電話,他說這事沒問題,下星期開黨組會就可定下來。我的想法,等忙完芬芳山莊開業的事,我再跟教育局溝通溝通,下學期至少給聶老師弄個副校長什麼的幹幹,憑她的能力,當個校長甚至教育局長也是不在話下的。」

  楊登科這才想起昨晚聶小菊曾跟他說過這事,當時自己也沒心情搭理她,她好像還有些生氣,想不到今天竟找到董志良這裡來了。楊登科謝過董志良,說:「我的事讓老闆操了那麼多心,小菊的事又來麻煩你,真過意不去。」董志良說:「這算什麼?如果不是聶老師,我家少雲還不知成了什麼樣子呢。」

  楊登科想,這倒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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