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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說笑著,又慫恿柳碧如再唱一首,柳碧如唱了一時傳唱大江南北的《大地飛歌》:

  哎哩羅哩羅嘿……

  踏平了山路唱山歌

  撒開了漁網唱漁歌

  唱起那牧歌牛羊多呀

  ……

  好歌兒越唱大路越寬闊

  哎大路越寬闊嘿

  這首歌正合席上諸位君子的心情,自然又贏得一陣陣熱烈的掌聲。想想也是的,有不要花錢的美酒端在手中,有不用付費的美人的麗歌聲聲入耳,這日子這心情還能不好嗎,這大路還能不寬闊嗎?真可謂酒醉人,色醉人,歌亦醉人。

  楊登科也被美酒美色美歌陶醉了。只是他有時醉有時醒,醒時腦殼裡總要冒出一些怪怪的念頭:那些瞅著就要破產的企業,連賣苦力的資格都已失去的下崗工人,每月幾十元的生活費都沒法領到手上,生了病進不了醫院,子女上學交不起學費,他們的日子和心情會好到哪裡去呢?他們的大路會寬闊到哪裡去呢?

  醉意朦朧中,大家下了席。佘廠長還要請大家找地方瀟灑瀟灑。楊登科一是怕董志良要用車,二是覺得已經大吃大喝了一頓,還要瀟灑花錢,於心不忍。於是藉故說:「我要回局裡處理件急事,崔主任幾位先在這裡瀟灑著,過幾個小時再來接你們。」

  崔主任睜著喝得血紅的雙眼,望著蔡科長和賈科長,徵求他們的意見。兩位自然還想瀟灑瀟灑,一個說:「要瀟灑楊科也要一起瀟灑,你又不是張國燾,怎麼能搞分裂呢?」另一個說:「楊科不能走,楊科走了,我們哪裡還好意思留下來瀟灑呢?」

  崔主任酒量不大,已是半醉半醒,因此沒完全聽懂兩位的真實意圖,說:「我醉啦,沒能力瀟灑了,走就走吧。」踉蹌著出了包廂。

  佘廠長其實巴不得幾位快點走掉,好留幾個錢讓工人活命。於是嘴裡說著挽留的話,腳下的步子比客人邁得還快,幾步走到幾位前面,帶起路來,生怕他們迷了路似的。快出大門了,佘廠長才立住步子,拉開手裡的包,拿出一把紅包,在門口守住。

  楊登科因為要去開車門,已經超越崔主任,到了前邊。抬了腿正要往外邁,佘廠長拖住他,遞了一個紅包上來。楊登科搖搖手,說:「免了吧佘廠長,今天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怎麼還好意思拿你的紅包?」佘廠長說:「廠裡窮,一點誤餐費。」

  這佘廠長也真是的,剛剛吃了飯,怎麼又誤餐了?你隨便叫個什麼名稱都可以嘛,比如辛苦費呀勞務費呀出勤費呀,又好聽又貼切,幹嗎偏偏說是什麼誤餐費,也太不符合邏輯了,這不是成心讓人不好伸手接你的紅包嗎?

  楊登科這麼猶豫著的時候,佘廠長一把抓過他的手,將紅包塞進他的手心,說:「你不接,崔主任他們也不好接了,你這不是為難我嗎?」順便將楊登科推出了門外。楊登科覺得佘廠長說的也有道理,剛才自己不肯留下來瀟灑,已經得罪了那幾位一回,現在如果再帶頭不接紅包,這就是損害幾位利益,故意與他們過不去了。何況世風如此,一個小紅包算什麼呢?連小小紅包也膽敢拒絕,那不是虛偽又是什麼?楊登科不出聲地教育著自己,將紅包往衣袋裡一插,一按遙控器,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崔主任東倒西歪來到了門口。佘廠長將早捏在手裡的紅包迅速往他口袋裡一塞,要推他出門。崔主任卻立住不動了,嘴裡包了狗屎一樣,含混不清道:「這這這是什麼?」佘廠長說:「沒什麼,點點誤餐費。」崔主任說:「誤誤誤誤什麼餐?」佘廠長說:「別管誤什麼餐。」給後面跟上來的柳碧如使個眼色,柳碧如立即過來扶住崔主任,將他送進了車裡。

  蔡科長和賈科長也到了門口。蔡科長酒量不錯,今晚最多也就喝到六成,自然沒什麼酒意,可見佘廠長的紅包遞了上來,也佯裝醉態,趔趄著往一旁歪去。卻恰好歪在佘廠長懷裡,佘廠長順風吹火,不怎麼費力就將紅包塞進了他的口袋。賈科長清醒得很,也學蔡科長樣,假意一腳踩空,栽倒在門邊,佘廠長手中最後一個紅包便順理成章到了他身上。

  上車後,除了崔主任,幾個人醉意全消。蔡科長拿出紅包數了數,不多不少,剛好一千,就樂道:「一千元不多,但對於氮肥廠來說,也算過得去了。」賈科長說:「我看這個佘廠長還夠朋友,估計跟柳碧如關係不一般。」

  崔主任本來半醉半醒縮在位置上,聽了兩位的話,睜開紅眼,說:「當然不一般,柳碧如是佘廠長的妻妹。」賈科長說:「正宗的還是旁系的?」崔主任說:「妻妹莫非也有正宗旁系之分?你們盡往歪處想。」蔡科長說:「原來如此,怪不得佘廠長捨得花這個代價。」賈科長說:「是呀,我開始也納悶,氮肥廠都要倒閉了,據說廠裡工人因為領不到生活費,三天兩天就跑到市政府去上訪,佘廠長卻還在這裡花天酒地,不是一般關係,他會花這個錢嗎?」

  蔡科長來了勁,說:「崔主任早把他們這層關係告訴我們,我們也就不走了,還要宰佘廠長一刀,瀟灑走一回。」賈科長說:「怪就怪楊科,你不提出走人,我們怎麼會走?」

  楊登科覺得這些人怎麼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人家廠裡窮得丁當響,卡著工人的生活費不發,供你們吃飽喝足,臨走還給了個不小的紅包,還嫌不足。可這話楊登科還只能裹在肚皮裡,不能當他們面說出來,否則既得罪人,又顯得自己道貌岸然,好像你的卵比人家的多條筋似的。如今的人心腸仿佛都變硬了,誰如果膽敢表露自己慈悲柔軟的一面,誰就會被看成是假正經,或得了神經病,難免讓人嗤之以鼻。

  楊登科只得笑笑,說:「那我現在把車給你們開回去怎麼樣?」蔡賈二人也笑道:「別開玩笑了,好馬不吃回頭草,出了門,怎好意思回去?事成之後再宰姓佘的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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