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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還有那個因嫖娼案受到記大過處分的吳衛東,見楊登科成了董局長身邊的人,也常找藉口跟他套近乎。楊登科明白吳衛東的意圖,是想通過他與董局長搭上界,早日把處分給撤銷掉,好再在局裡謀個位置。吳衛東是什麼角色,楊登科太清楚不過,不想理他。

  你不想理他,但他要理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一天董局長在局裡主持黨組會議,楊登科沒出車,在司機班裡跟小錢和胡國幹打牌,吳衛東忽然溜了進來。吳衛東當辦公室主任時沒少給司機們臉色,所以瞧都沒人瞧他一眼。吳衛東已經習慣了這種冷遇,也不在乎,一直站在楊登科身後看牌,時不時還要指點兩下。楊登科不聽他的,他說出小五,楊登科偏偏要出大肆,寧肯輸錢給胡國幹他們也在所不惜。

  打了一陣,曾德平打電話來把胡國幹喊走了,吳衛東趕忙坐到胡國幹的位置上,抓起牌洗起來。牌洗好了,吳衛東催楊登科兩個抓牌,楊登科眼望著天花板,無動於衷的樣子,像是屋裡沒有個吳衛東似的。小錢乾脆站起身,離開牌桌,哼著小調出了司機班。吳衛東臉紅了一下,只好把牌放下了。

  就在楊登科也準備出去的時候,吳衛東拉住他,從衣服裡面掏出兩條紅塔山香煙,塞到了他的懷裡。楊登科樂了,說:「吳主任你也太客氣了。」掉頭對著門外大聲喊小錢,要他快回來。小錢還沒走遠,也不知啥事,又打了轉。楊登科說:「人家吳主任送煙慰問我們,小錢你走開幹什麼?也太不給老領導面子了嘛。」

  話音才落,胡國幹也進來了,見楊登科手上拿著兩條煙,說:「今天司機班分煙?」楊登科說:「吳主任請客。」給他兩個一人扔了一條。胡國幹和小錢嘻嘻哈哈開起吳衛東的玩笑來,一個說:「人家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吳主任你已經下去那麼久了,還記得關心我們這些老下級?」一個說:「那還用說,吳主任肯定是送煙的人太多了,自己又抽不了,才特意請我們給他排憂解難的。」

  吳衛東當然知道他們是在挖苦自己。都說拔毛的鳳凰不如雞,吳衛東頭上去了辦公室主任的帽子,不可能再給人簽字畫押,還有誰送煙給他?卻也不好計較,說:「你們別嘲笑我了,我一個帶罪之人,誰都躲著,還有誰會理睬我?我這是剛掏錢從超市里買的。」

  說著話,胡國幹把手上的煙當場撕開,拆了一包,一人發了一根。楊登科拿煙放鼻子下面聞聞,劃火柴點上,抽了一口,煙味挺香挺純正的,知道吳衛東說的不假,確實是剛買的。卻故意吸吸鼻翼,說:「這煙怎麼黴味這麼重呢?」

  小錢剛點上煙抽了一口。卻怎麼也沒覺出黴味來,莫非一包煙還有兩個樣的?不免有些奇怪。不過小錢是個機靈人,旋即就明白了楊登科的意思,也說:「我也吃出了黴味,吳主任你這煙在家裡收了好久了吧?」

  胡國幹也反應過來,拿開嘴裡的煙,往地上啐了一口,說:「吳主任你這煙肯定還是你做主任時收的賄煙,放得太久了變了質,要不怎麼這麼難抽?」說著一甩手,把整條煙都扔進了垃圾桶裡。小錢也學樣,讓自己手中那條煙享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哪有這樣的事?吳衛東可是那家賣煙的超市的熟客了,他們應該不會害人的。他心有不甘,過去揀了垃圾桶裡的煙,認真抽了一口,絲毫黴味都沒有。又對著燈泡照了照,出產日期也很近。他臉上立即紫了,想申辯兩句,又忍住了,轉身出了門。楊登科幾個便在後面大聲笑起來,高聲叫道:「開局開局,黴煙有什麼可抽的?還是打牌有意思。」

  牌還沒抓完,楊登科手機響了。一看是董志良的號子,便把牌扔掉,出了門。只見董志良已經到了藍鳥旁邊。楊登科一按跟鑰匙串一起掛在腰上的遙控器,藍鳥啾地一聲,門鎖便落了下去。將車開出農業局,楊登科問往哪個方向走,董志良說:「你看今天這麼好的陽光,我們到郊外去兜兜風吧。」

  董志良還有這樣的雅興,倒是楊登科沒想到的。

  出了城,貴水河瀲灩於前。前邊不遠處有一條不寬的沿河小馬路,車少人稀,董志良說:「到那邊看看。」楊登科方向盤一打,將藍鳥開上了小馬路。轉過一個山嘴,迎面是滿山遍野的橘林。正是橘花吐蕊時節,枝頭綻放著銀白色的橘花,花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楊登科知道到了城南園藝場的地盤上。城南園藝場是農業局的二級機構,過去楊登科曾開車送領導來過幾回,但都是走的另一條大道,沒走過這條小馬路。

  小馬路像腰帶一樣纏繞著園藝場,不一會藍鳥就到了園藝場的另一邊,上了一條大馬路。真是山不轉水轉,竟然到了臨河而居的侯家村地界,就是楊登科幾個月前來過一回的戰友猴子家所在的侯家村。

  董志良在車上,楊登科當然不好去會猴子,繼續前行。不一會出了侯家村,離園藝場場部就很近了,楊登科提議說:「既然到了園藝場的地盤上,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我跟何場長打過幾回交道,那人挺豪爽的,老闆你是場裡的垂直領導,到了這裡不進去打聲招呼,人家知道了會有意見的。」董志良說:「那就依你吧,反正今天是來遊山玩水的。」

  得了董志良的話,楊登科就把藍鳥開上了通往場部的馬路。一晃一晃就到了場部前面的坪裡,那裡已經停了一部舊桑塔拿,楊登科認出是場裡的小車。像是早知道董志良要來似的,藍鳥還沒停穩,何場長已經從場部裡走出來,上前給董志良開了門。下車後,兩人握了握手,寒暄著,一前一後進了辦公樓。

  何場長的司機小馬也走過來,迎住楊登科,尾隨領導進了屋。這也算是對口接待吧。如今上級單位來了領導,下級單位除了有相應的領導對口接待外,連司機也不能忽略掉,由下級領導司機或辦公室主任照顧上級領導司機,冷落了人家那是擔當不起的。這已經成了一種行規,雖然也沒誰見過紅頭文件,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比紅頭文件還遵守得好。大概這也是單位司機最願意給領導開專車的主要原因之一。

  進了接待室,兩位副場長和場部秘書都在忙著往桌上擺放香煙水果,原來場裡是早有準備的。楊登科這才恍然而悟,董志良說是到外面來兜兜風,其實他早有安排,事先已給場裡打了招呼。當領導的都這樣,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據說有些領導有事出門,說是去開會,可能要是去會客人。說是到人大去,可能是要去政協。出差也一樣,說是要坐火車,其實是坐飛機,說是要坐飛機,其實是坐的輪船,一句話,就是要讓你搞不清他到底是坐的什麼,儘管他坐什麼只有那麼多人在乎。

  楊登科這麼瞎想著,賓主雙方已客套著落了座,何場長開始攤開稿紙,向董志良彙報起場裡的工作來。

  楊登科過去跟陳局長跑得多,這一套他也是熟悉的,下級部門彙報工作時,總是先一二三四地說些成績,然後話鋒一轉,叫起困難來,再在此基礎上要求上級給予解決。這叫做工作是突出的,成績是主要的,困難是巨大的,言下之意,上級領導不放點血是脫不了身的。何況上級領導下基層,都是有備而來的,多少要許些願,表些態,否則領導下基層,誰還歡迎你?大家都做官做精了,懂得一個最淺顯的道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但這天何場長彙報完畢後,董志良卻沒說什麼,既不許願,也不表態,卻提出到外面空氣好的地方走走。何場長幾位一時懵了,想不到董志良竟是這麼個態度,臉上難免有些不太舒展。卻又不好說出來,只得附和董志良到外面走走。

  幾個人於是沿著橘林裡面的小道,上了場部後面的山包。這裡的地勢比較高,周圍那滿坡滿嶺的橘林盡在眼底,有一覽眾山小的境界。貴水河的波光在遠處閃爍著,那條董志良和楊登科剛剛走過的相傍著貴水且環繞著園藝場的小馬路清晰可見,還有山下的猴家村也歷歷在目。那塊與園藝場比鄰的坡地圈著竹籬,裡面的黑土被整成一壟一壟的,好像種滿了藥材,估計就是猴子說過的他承包的藥材基地了。

  何場長幾個簇擁著董志良走在前頭,一路比比畫畫地談論著什麼。楊登科和小馬落在後面,也隨便說些司機同行感興趣的話題。到了山頂,前面的領導停下來指點江山,他們兩個也若即若離地站在不遠處的橘樹下不動了。

  漸漸的楊登科就從董志良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論中聽出了一些意思,原來董志良建議場裡搞什麼開發,說是園藝場這麼好的區位優勢,離城裡不遠不近,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如果以地生財,把地產和房產搞起來,比守著這些已經老化的橘林絕對強一些。何場長強調場裡連職工的基本工資都保障不了,哪有錢往這方面想?董志良就啟發他們多動腦筋,可以找人投資,說是築巢引鳳,借雞下蛋,資源同享,利益共得。

  何場長這才意識到了董志良此行的真正目的,主動請求農業局來投資。董志良說農業局也是個窮單位,哪來錢投資?不過他可以協助他們聯繫一下投資人,也許有人能看中這塊風水寶地,願意到這裡來掏金。何場長顯然有些興奮了,表示如果董局長能引來資金,他們願意和農業局還有投資人三方聯合經營,共同把這塊蛋糕做大。

  因為有了這麼一個初步設想,下山時何場長幾個的臉色明顯比上山時燦爛多了,說話的嗓門也高了許多。也沒再在場部逗留,幾個人分別坐進兩部小車裡,下山拐進了一家路邊店,其樂融融地喝了個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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