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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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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副書記把這道防洪堤看作自己政治生涯中一個圓滿的句號,說是情有獨鍾也毫不為過。像他這樣做過分管黨群的市委副書記的老領導,在位時自然炙手可熱,可如今下了台,忽然門前冷落鞍馬稀,那份寂寞自不必說了。幸好掌權時主持完成了這項看得見摸得著的惠民工程,才感到些許慰藉。防洪堤離家又不是很遠,出了市委大門,往左一拐,邁過貴水大橋,就到了堤上。腳踏晃著青光的瓷磚,手拍肌膚一樣溫潤的漢白玉護欄,透過絲絲縷縷的垂楊柳觀賞寬闊的貴水浩蕩東去,那份在心頭縈繞不去的冷落和失意便輕了淡了。 鄭副書記幾乎每天清晨都要到堤上去走走。因為時間早,堤上沒什麼人,非常清靜。鄭副書記就喜歡這份清靜。在堤上走一個來回,身上開始發熱了,鄭副書記便停下來打一輪太極。剛退下來那陣,鄭副書記得了一回突發性大面積心肌梗塞,還是搶救得及時才保住了老命。出院時醫生一再囑咐他要適當搞些運動,他這才跟人學了太極。鄭副書記的太極打得緩慢舒展,神意兼具。太極裡的意境是奇妙的,能讓人物我皆忘,暫時游離於這個甚囂塵上的俗世,鄭副書記的身體也因此健康了許多。 以往堤上就鄭副書記一個人打太極,偶爾有人走近,見鄭副書記那出神入化的樣子,便會自覺放輕了步子,繞道而行。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離鄭副書記二十幾米的地方,新來了一個打太極的近四十的中年人。不過他的太極打得也太僵硬生澀了點,全沒有鄭副書記那遊刃有餘的風範。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天天想著做成董志良專車司機的楊登科。 就是于建設那天晚上給楊登科出的這個主意。于建設說:「爹的話娘的話董志良都可以不聽,但鄭副書記要是開了口,就等於下了聖旨,無論鄭副書記是在臺上還是如今下了台。」于建設還說:「鄭副書記每天早上都要到防洪堤上去打太極拳,如果利用這樣的機會慢慢向鄭副書記靠近,那是肯定會有效果的。」 于建設提供的這個情況的確非常重要,楊登科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準備到堤上去。聶小菊問他去堤上幹什麼,楊登科說:「去會鄭副書記。」聶小菊知道楊登科去會鄭副書記的意圖,說:「你就這麼去會鄭副書記?他跟你又不怎麼熟悉。」楊登科說:「那還要怎麼去會他?」聶小菊說:「鄭副書記會在堤上做些什麼?散步,練氣功?」楊登科說:「于建設說他每天清晨要在堤上打太極拳。」 聶小菊對楊登科有些不太放心,也就起了床,陪他出了校門。 到了貴水大橋上,果然就見不遠處的防洪堤上有一個人在左推右擋地打太極拳,細瞧還真是鄭副書記。楊登科一喜,抬步就要往堤上邁,被聶小菊一把拉住了。她輕聲說:「你就這樣直接跑過去跟人家套近乎?」楊登科有些發蒙,說:「不這樣直接跑過去,還要送上一份什麼禮物?」聶小菊雙眼一瞪,說:「誰要你送禮物?」又在楊登科腦門上戳戳,說:「你這個地方不知道轉一轉?」 楊登科腦袋裡就轉起來,可轉了一陣也沒轉出個名堂,只得向夫人討教。聶小菊笑起來,說:「回去吧,人前教子,人後教夫。」楊登科說:「我只聽人家說,人前教子,人後教妻,怎麼話到你嘴裡就變了味?」 其實也不用聶小菊人後教夫,兩個人才從大橋上走下來,楊登科就完全明白了聶小菊的意思。當天上午,楊登科到司機班裡應了個卯,就出了農業局。他去了新華書店,在服務員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一本太極拳自學教本。出了書店,楊登科不再去農業局,回到家裡,打開教本,對著裡面的說明和示意圖練習起來。 楊登科其實不笨,三天下來,就基本掌握了一套初級的太極拳動作,雖然他打起那套太極拳來跟狗撒尿沒什麼區別,常逗得聶小菊笑斷了氣。笑過,聶小菊又說道:「你當然也用不著打得太好,如果你的水平超過了鄭副書記,人家還怎麼收你做徒弟?」 看看練習得多少像那麼回事了,這天一大早楊登科就上了防洪堤。鄭副書記這時已在堤上繞完一圈,停下來開始打太極。楊登科沒有近前,而是在二十米開外處擺開了架勢。楊登科當然沒法全身心投入,一邊打著生硬的太極,一邊拿眼睛去瞅鄭副書記。鄭副書記則仍像以往那樣心無旁騖,一招一式都那麼柔和舒展,嫺熟老道。 打完太極,鄭副書記便來到欄杆邊上,面朝貴水,凝視著城市以及城市後面的山影。沒多久,鄭副書記便轉過身,往楊登科這邊緩步而行。楊登科還在裝模作樣地打著太極拳,見鄭副書記到了身旁,他打得更誇張了,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打太極,簡直就是「文革」時期紅衛兵小將跳的忠字舞。鄭副書記自然也看到了楊登科那滑稽的忠字舞,感到好笑。但他沒興致理睬楊登科,頭一別走了過去。 一直到鄭副書記上了大橋,身影漸漸變得模糊了,楊登科才止住了他那忠字舞一樣的太極拳。他發現自己全身已經濕透,臉上的汗水像雨天的屋簷水一樣往下直滴。原來他太用勁了,加上心裡有些緊張,才弄得這麼狼狽不堪。 第二天早上楊登科又上了堤。堤上的情形跟昨天毫無二致,鄭副書記打完太極後稍事休息便往回走,經過楊登科身邊時,仍然對他的太極拳不屑一顧。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故。一直到了第八天,大概是鄭副書記對楊登科將太極拳打成忠字舞實在看不下去了,從他身邊經過時才停下來問了一句:「你這是打的什麼拳?」楊登科受寵若驚,趕忙收住步子,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上氣不接下氣道:「太極拳。」鄭副書記卟哧一聲笑了,說:「你這也叫太極拳?」 楊登科傻子一樣張著嘴巴,用力點了點頭。大概是楊登科的傻樣有些可愛,鄭副書記便多問了一句:「哪學的?」楊登科說:「書上學的。」 鄭副書記收回盯在楊登科身上的目光,望瞭望堤下的貴水,意味深長地說道:「紙上得來終覺淺啊。」然後手往身後一背,邁開了步子。但沒走上幾步,鄭副書記又停下了,回頭說道:「明天早些到堤上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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