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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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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局長經不起楊登科的一再鼓動,答應寫兩幅字試試。楊登科也是性急,要康局長當場就寫,康局長搖搖頭說:「現在就出手,沒把握。近期工作有些忙,我已經好幾天沒動過筆了。」楊登科說:「老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了,幾天沒練有啥關係?」康局長說:「登科你不練字不清楚,書法是一門藝術,凡藝術的東西,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傅知道,三天不練大家知道。」楊登科說:「老闆還挺有理論修養的嘛。」康局長說:「這是什麼理論修養?」又說:「你還是給我兩天時間吧,我再練習練習。」 楊登科想反正要一個多星期後才開展了,練習兩天康局長再寫也不為遲,於是說好到時再來取字,出了門。 兩天后楊登科又去了康局長家,只見康局長書房裡已寫了好幾十幅字,什麼鳴鳳在竹,白駒食場,分金鮑叔,奉璧相如,什麼生子當如孫仲謀,八千里路雲和月,什麼遙望洞庭山水色,草樹知春不久歸,都是舊文古詩上尋覓得來的句子,意思自然好得不得了,只是那字有些不太匹配。楊登科不免深感失望,如果拿著這樣的字跑到電大去,就是姚老師不說什麼,他楊登科也汗顏。卻還不好在康局長前面實話實說,只得假意道:「我看了姚老師家裡那些所謂的書法家送的字,比老闆這些字也強不到哪裡去。」 康局長並不為楊登科的奉承話所動,說:「登科,我看還是算了,這樣的字我可不好意思讓你帶走,你在姚老師那裡也出不了手的。」楊登科心有不甘,說:「老闆太謙虛了。我看這樣吧,你如果對這些字不太滿意,不妨再寫幾幅試試,總有你最拿手的。」 康局長其實還是特別想去參展的,楊登科這麼一慫恿,他又來了勁,攤開徽紙,連續寫了好幾幅。寫著寫著,康局長又沒了信心,自知比原來寫的並無太大長進。這書法不像坐在臺上做報告,先是基本情況,再是目標任務,然後是一二三四幾點所謂的措施,中間再塞些數據和事例,幾十年翻來覆去就這麼幾招,再弱智的人重複得幾回也能爛熟於心。書法卻還是有些不同,表面看上去是寫字,實則奧妙無窮,所以搞書法的人過去叫做書法工作者,如今都成了書法家。既然是家,自然不是想當就當得了的。 楊登科萬般無奈,看來用這個辦法是沒法巴結上康局長了。但要出門時,楊登科還是懷著一種僥倖心理,帶走了兩幅,看能否說服姚老師,勉強拿去展覽一下。跑到電大,伸手要敲姚老師家門了,楊登科又心生膽怯,實在沒有勇氣拿這樣的東西去面對姚老師。猶豫了一陣,楊登科終於還是下了樓,開車出了電大。 在街上轉悠了半天,楊登科還是無計可施。他甚至想出點錢,隨便找一個人寫兩幅,署上康局長的大名,拿去讓姚老師展覽一番算了。又生怕弄巧成拙,被書法家們和機關裡的人知道了底細,反使康局長難堪。 白忙乎了半天,毫無結果,楊登科不免氣餒。就在楊登科別無他計,快要放棄努力時,他腦袋裡突然冒出那次康局長寫的「同意已閱」四個字來。楊登科怦然心動了。是呀,何不就讓康局長來寫這四個字呢?這四個字是楊登科見過的康局長寫得最好也最為得意的字,儘管那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書法。 只是楊登科還有些猶豫,自己儘管不是書法家,但憑直感,也覺得並不是什麼字都是可以入書法的,畢竟「同意已閱」四個字也太實用太世俗了點。轉而又想,字又不像機關裡的人可分三六九等,有什麼幹部工人之異,局長科長科員之別,漢字與漢字應該是生而平等的。何況什麼字入書法,也沒誰作過批示,打過招呼,下過紅頭文件,或作過什麼硬性規定,只要寫得好,哪個字不是現成的書法? 楊登科豁然開朗,馬上又去了康局長家。 果然,當楊登科說出「同意已閱」四個字時,康局長眼睛便放電一樣閃了一下。說實話,康局長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學畢業生,算是正兒八經的知識分子。有道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做文章,參加革命工作特別是做上領導之後,難免天天跟漢字打交道,文學水平更是日見長進。可最能讓康局長心動和念念難忘的,恐怕還是「同意已閱」這四個平平常常的漢字,說他對這四個字心嚮往之,情有獨鍾,也是一點不帶誇張的。事實是當領導的可以什麼字都不會寫,只要能寫這四個字,同時也善用這四個字,便基本具備了當領導的能力。 不過儘管如此,康局長還是不敢相信這四個字也可當做書法來寫,擔心道:「書法作品跟批報告簽文件大概不是一回事吧?」楊登科知道康局長已經動了這個念頭,說:「同意已閱是批報告簽文件的常用字,這確實不假,可這四個字也是漢字,是漢字便都是我們的老祖宗倉頡同志親手所造,為什麼不可以寫成書法作品呢?」 康局長將楊登科的高見認真一琢磨,還不無道理。陡然間便茅塞頓開,心明眼亮了,更加堅定了寫好這四個字的堅強信心和旺盛鬥志。 楊登科見康局長有了這個姿態,甚喜,不待康局長發話,就攤開徽紙,磨好徽墨,並捧過桌上的徽筆往他手上遞去。康局長沒再推辭,接筆於手,先是靜思片刻,將大腦裡的異念點點濾去,然後想像著桌上的徽紙就是科長主任們雙手呈送上來的文件和報告,正等著他簽字畫押,行文生效。待到氣定神凝,漸入佳境,康局長才將徽筆伸到硯臺上,輕輕探了探墨,再懸筆於紙上。仿佛是眨眼之間,康局長就唰唰唰唰,筆走龍蛇,左右相銜,上下貫通,只幾下,「同意已閱」四字便躍然於紙上。 楊登科頓時就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別的字寫出來與所謂書法藝術相去十萬八千里的康局長,寫這四個字時竟是這般得心應手,如魚在水。而且比上次寫得更加嫺熟,看來這段時間康局長沒少練這四個字。楊登科腦海裡猛然跳出出神入化這個詞匯來,心想這四個字,恐怕就是讓真正的書法家來寫,也不見得比康局長寫得這麼驚心動魄。想想也是的,一般書法家手上的功夫再深,但於這四個看去很平常的字眼,絕不可能像康局長這樣有如此深切的心得和覺悟,而書法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一種心境悟境甚至化境麼?既然要上升到化境的層面,那純粹的形而下的技術也就無濟於事,必須心到意到,才可能功到,爾後功到自然成,這裡的功可是超乎普通意義上的書法的。 康局長對這四個字非常滿意。想不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寫出來的字並不怎麼樣,這麼隨意寫出來的「同意已閱」四個字卻風骨凜然,不同凡響。只是寫這四個字時,康局長因心力過於集中,壓根就沒想起自己是在寫書法,沒有自右至左豎寫,而是習慣成自然,像平時簽文件和批報告一樣,自左至右橫寫,信手而成,這似乎有違書法作品的慣例。好在沒有寫成一行,而是「同意」在上,「已閱」在下,看上去還不至於過分呆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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