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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倘若真如老郭所言,那此行一定會馬到成功了。楊登科也就充滿了信心,恨不得捧過老郭那張滿是皺紋的臉,親切地啃上一口。

  不覺得就到了康局長家樓下。下了車,打開小車尾箱,楊登科抱了那刀徽紙,老郭將筆墨硯臺提到手上,兩人一齊進了樓道。瞧瞧懷裡的徽紙,不知怎麼的,楊登科猛然間想起貴都鄉下一樣舊俗,忍不住竊笑起來。老郭不知何故,掉頭道:「你笑什麼?」楊登科說:「我們不是到這裡來弔喪的吧?」

  原來貴都鄉下死了人,要燒不少的紙錢,免得死者在那邊受窮,因此前往弔喪的人都會按規矩送上一兩刀紙。老郭自然也是知道鄉下的風俗的,說:「你總往歪處想。這是上好的寫字畫畫用的徽紙,又不是鑿紙錢用的土紙。」順便把楊登科手上的徽紙要過來,夾到腋下,說:「你心不誠,會壞事的,還是我來替你遞東西給康局長吧。」

  在康局長門上敲了幾下,康夫人過來給兩位開了門。換上拖鞋,邁進屋子,果然康局長正在書房裡用功,沙發和地板上到處是寫過毛筆字的報紙,滿書房彌漫著墨香。見了楊登科和老郭,康局長放下手中毛筆,扒開沙發上的報紙給他們讓座。老郭把手中的紙硯筆墨一樣樣放在矮幾上,說:「登科聽說老闆近來愛上了書法,特意叫上一位書法家朋友,走了好幾家文化用品商場,才終於找齊這徽產的文房四寶。」

  楊登科掉頭看了看老郭,覺得他真有意思,什麼話到了他嘴裡就加了砝碼,變得好聽三分。老郭的用意也是很明顯的,他是要在康局長面前抬高楊登科。楊登科對老郭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暗想一個人能做到老郭這個分上,也算是頗有功夫了,今後得多向他學著點。

  康局長瞧了瞧幾上的紙硯筆墨,轉身拍拍楊登科的肩膀,說:「登科,難得你這份好意。現在大會小會反復強調要加強廉政建設,特別是領導幹部要做廉政的表率,今天你如果送金送銀,我還不敢要呢,這文房四寶顯得有文化有品味,我就笑納了。」

  楊登科心裡明白,康局長這話聽去平常,卻暗中點到了那次退錢的事,同時也顯得他不收金錢,只收紙硯筆墨的高雅。楊登科當然不好說什麼,只說:「我也不懂書法,只覺得徽產的紙硯筆墨應該比廢報紙舊筆墨好用些。」

  康局長拿過幾上的徽筆,放手上把玩著,說:「這是肯定的。」接著又拿筆管在徽紙上輕敲了兩下,說:「有了這些寶貝,用不著拿那老掉毛的舊筆在又粗又硬的舊報紙上亂塗亂劃,寫的字也不至於總是毫無長進了。」楊登科低低身子,撫平一張寫過字的報紙,瞄了瞄上面那寫得很一般的字,討好道:「我看這字就已非同凡響了。」康局長還有些自知之明,說:「別給我戴高帽了,這字有幾斤幾兩,我心中有數。」

  老郭也看了一會兒康局長寫在報紙上的字,然後給楊登科使了個眼色。楊登科於是拿了硯臺,跑到廚房裡盛了水,開始拿了徽墨在上面磨起來。老郭那邊已在桌上攤開徽紙,對康局長說道:「登科這徽紙到底好不好,不能光憑他嘴上說了算,老闆還是請您當場檢驗檢驗吧。」康局長說:「行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我這就試試看。」

  說著,康局長便來到桌旁,拿起徽筆,蘸了楊登科剛磨好的徽墨,在老郭攤開的徽紙上運作起來。楊登科和老郭不敢分心,瞪大眼睛望著康局長手下的筆尖。康局長在徽紙上落下「寵辱不驚」四個字之後,便停頓下來,望著自己的作品,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仿佛對自己的字還有幾分滿意,說:「看來徽產的紙硯筆墨就是不同一般啊。」

  老郭不失時機地鼓起掌來,還說康老闆真是神來之筆。老郭大概是覺得拍馬屁不要納稅,想拍就拍了,楊登科卻怎麼也沒看出康局長的字神在哪裡,儘管康局長今天用了徽產之物。想起如今有不少當領導的,寫的字跟蜘蛛差不多,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也敢以書法家自居,好像只要拿得動筆就可以做書法家似的。偏偏有人鼻子特長,只要領導有這樣的愛好,他就找得出堂而皇之的理由向領導求字,然後拿去掛于高堂,或載於報刊,甚至送到展覽館去參加展出,還人前人後地誇獎那字如何舉世無雙,如何驚天地泣鬼神,逗得領導沾沾自喜,以為自己便是王羲之轉生,歐陽洵再世。寫字也是有癮的,以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走到哪,字寫到哪,到處都是他的所謂大手筆。殊不知,等領導退下去後,故地重遊,再興致勃勃去找自己的墨寶時,早被人家鏟得一乾二淨,什麼痕跡都不復存在。

  見楊登科走了神,老郭忙用膝蓋在他的屁股上頂了一下。楊登科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他懂得老郭的意思,忙不迭地誇獎了幾句康局長的字。康局長信心陡增,繼續運筆,一口氣在徽紙上寫下了這麼兩行字: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好個寵辱不驚,好個去留無意!不知怎麼的,當了官掌了權的人都喜歡這麼標榜自己。如果真的只辱而不寵,只去而不留,看他是驚還是不驚,是有意還是無意。其實寵辱也好,去留也好,嘴上說說自然輕鬆,做起來並非易事。那是需要一點定力的,能淡然處之者恐怕向來不多。

  楊登科見康局長寫下那兩句話,不免生了聯想,竟然又走了神。老郭卻比他老成多了,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康局長的字上面,瞅準時機就要誇耀兩句。康局長卻總是故作謙虛地搖頭道:「真是辱沒了登科帶來的紙硯筆墨,孤芳自賞尚可,拿去示人就是出醜了。」

  楊登科害怕老郭再用膝蓋頂屁股,主動奉承康局長道:「老闆的字雖然不好跟柳公權顏真卿打比,但放在當今這個斯文掃地文風式微的年代,卻是相當出類拔萃的。如果我楊某人有這麼一手好字,也就不用摸方向盤,跑到街上賣字謀生去了。」說得康局長嘴角直挑,說:「登科你不是慫恿我放著這個局長不當,上街賣字糊口吧?你這不是要害我嗎?」

  說笑著,老郭又攤開一張徽紙,請康局長再來一幅。康局長說:「你們別想著看我的笑話了。」再不肯拿筆。老郭又勸了一陣,康局長還是不從。

  楊登科這時也變得聰明起來,靈機一動,忽想起當領導的寫得最多的四個字,說:「老闆,我說四個字,你肯定會寫得非常到位非常出眾的。」

  康局長也不知楊登科要說的是哪四個字,心下卻生了好奇,說:「什麼字?你那麼敢肯定?」楊登科說:「你先答應我,我說出來,你得寫給我和老郭見識見識。」老郭也說:「老闆你就答應登科好了,不就是四個字嗎?寫起來還不容易?」

  康局長經不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只好先答應下來。老郭就催楊登科:「老闆都同意了,是四個什麼字,你還不張開你的金口玉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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