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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楊登科似乎明白了老郭的意思,說:「你是說文房四寶正是康局長所好?」老郭說:「你並不傻嘛。你想想,康局長呆在那樣的位置上,集單位財權人事權於一身,送錢的人還少得了嗎?你送錢的時候就是沒觸到他的敏感處,你也是送錢隊伍裡並不顯眼的一個,難得給他留下太深印象。還不如避實就虛,在人家都只知道送錢的時候,你偏偏不送錢,卻送上人家沒送過而康局長又正需要的東西,這效果豈不是更顯著麼?」

  老郭的話也不無道理,楊登科說:「那你怎麼就知道康局長不需要別的,單單需要這紙硯筆墨呢?你不是把四樣東西當文物去哄領導吧?」老郭笑道:「領導是那麼好哄的麼?你把領導也想像得太弱智了點。你到局長室去得少,這一段時間,康局長一有空就攤開舊報紙練毛筆字,辦公室準備拿到廢品店去換茶葉錢的舊報紙都被他要去練字了,害得大家天天喝白開水,沒幾分鐘就要往廁所裡來一次百米衝刺。」

  說得楊登科咧開了嘴巴,說:「你說得也太誇張了點。」忽然記起那次被康局長叫去局長室時,也見康局長正在寫字,只是當時楊登科並沒往心上去,更不會想起要去給康局長送紙硯筆墨。楊登科覺得老郭真是有心人,比自己開竅。只是還有些擔心,說:「他大概是無聊了,借此打發時光吧,並不是有意要練字。我看他那字實在不怎麼樣。」老郭說:「要是他的字已經怎麼樣了,那他還練它幹什麼?」楊登科說:「其實當領導的只要有領導才能,字寫得不怎麼樣是無傷大雅的,孔子不嫌字醜嘛。」

  車前有人橫街,老郭撳撳喇叭,減速緩行,嘴上依然沒停:「差矣,如今的領導,尤其是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所謂的領導才能低點,什麼關係也沒有。」楊登科說:「何以見得?」老郭說:「你在局裡呆了十多年了,知道領導要做的也就三件事:坐車喝酒做報告。車子有司機開,領導只要屁股功夫好,又不暈車就行了。能當領導的一般能喝酒,喝得胃出血,趕快去補缺;喝得趴地下,安排當老大;喝得打點滴,下屆提書記。就是喝不得,酒店小姐都是暗中準備了兩把酒壺的,領導喝白開水就得了。報告是秘書寫的,群眾要求又不高,領導到了臺上只要少念錯別字,群眾就覺得這領導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況且如今的領導不管上不上過大學,至少是本科文憑,袋子裡揣著碩士和博士文憑的也不在少數,這就足以說明他們的能力非同尋常。倒是字寫得醜了,上不了桌,有時難免尷尬。」

  說到這裡,只見前面亮了紅燈,老郭趕緊踩住刹車,繼續道:「當領導的經常要出去視察檢查,要題的字題的詞太多。就是不出去,這大廈落成,那門店開業,要你賜個墨寶什麼的,也在所難免。所以說領導的字寫得好與壞,與一個地方經濟文化大業的關係太大了。你想領導若寫不出一手好字,促進不了當地經濟文化事業,又怎麼說得過去呢?」

  老郭大發宏論時,楊登科一直不大吱聲,只謙虛地豎了耳朵聽著。這陣老郭可能是說得嗓子發癢了,不得不停下來,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楊登科才逮住機會,插話道:「我看康局長平時也沒題什麼字,練字的用處並不大嘛。」

  趁前方的紅燈換成綠燈,老郭松了刹車,車子往前飆去。一邊反駁楊登科道:「你這是婦人之見。人無近慮,必有遠憂啊。省委組織部正在考察各地市下屆班子,貴都是個農業大市,作為農業局局長,只要不像陳局長一樣出現什麼意外,康局長進班子還是有可能性的。他這個時候不加緊把字練好,以後當了市領導,豈不要讓全市人民失望?」

  老郭說得頭頭是道,楊登科卻還是有些不踏實,說:「康局長要練字,難道就你老郭才會去給他送紙筆送硯墨,其他人卻沒想到這一點?」老郭說:「其他人都跟你一樣,都只想著給領導送大錢大禮,哪個會想到去送這些東西?就是想到了,也覺得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不好意思出手。」楊登科說:「要是這些東西康局長自己已經買了呢?」

  老郭一臉的不屑,說:「登科啊,不是我說得直,你是在機關裡白呆了。你還不知道這人就是怪,到了一定的位置,有些事情常人能做,當領導的就是做不來。當了領導,吃喝拉撒睡,沒一樣用得著自己操心,除了用來發號施令的嘴巴的功能得到進一步加強外,其他功能早已退化,一定要到不當領導的時候才慢慢恢復得過來。比如天天出車入輦,久而久之便連走路都變得不太會了。你見過哪些大領導或實權在握的小領導在街上走過路?要走也是在車間地頭,身邊圍著小領導和記者。嚴格來說,那不叫走路,那叫檢查視察。」

  楊登科終於似有所悟,說:「我知道了,領導坐車並不僅僅是以車當步,而是一種身分的象徵,一旦不坐在車上,而是走在街上,他就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竟混同于普通老百姓,有辱斯文,不成體統。所以那些天天坐在小車裡的領導,有一天忽然恢復了走路的功能,自己親自在街上走來走去了,不用問,他肯定已經從臺上下來了。」

  老郭將小車開進一條岔道,說:「登科算來還是個明白人。還有領導當大了當久了,無論幹什麼都有人買單,不需要自己親自花錢,慢慢就連錢也不會用了。機關裡不是流行三閑的說法麼?」楊登科說:「我倒沒聽過,哪三閑?」老郭說:「陽痿的雞巴,領導的錢,領導的老婆助理調研員。」楊登科說:「雞巴陽痿了,自然是閑著的。領導的袋子裡的錢沒地方花,也是閑的。只是這領導老婆助理調研員,不知何意。」老郭說:「助理調研員就是退位的沒事幹的副處級幹部,不是說當領導的煙酒基本靠送,工資基本不動,三陪基本不空,老婆基本不用麼?領導天天基本去了,老婆基本不用,還不成了助理調研員?」

  說得楊登科忍俊不禁,說:「老郭看你興奮的,今天你一定吃了春藥。」老郭說:「這把年紀了,春藥也沒用了。還是說領導的錢吧,你知道為什麼當了領導便不會用錢了?」楊登科知道老郭還有高見,說:「我要有這樣的學問,也不至於下崗失業了。」老郭說:「剛才說了,當領導的沒有親自用錢的必要,達爾文說用進廢退,久不用錢,用錢的功能便退化掉了,此其一。其二,中國人推崇的是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領導都是君子,恥于用錢,實屬常理。其三,領導的才能主要體現在用人上,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和知人善用一類的說法。用對了人,那是很值得自豪的。用錯了人,則是沒有眼光,那是有損臉面的。卻從來沒聽說某某領導善於用錢,善於用錢,好像並不能給領導帶來光彩。」

  老郭不愧是農業局的老司機,跟領導打的交道最長,識見不淺,楊登科不得不心悅誠服。他順著老郭的思路說道:「你的意思是康局長當領導當到這個分上,連錢也不會用了,所以才不會親自上街去買紙硯筆墨,非得等著我倆給他送去不可?」老郭說:「這樣說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買紙硯筆墨純屬小菜一碟,不是什麼大事要事,康局長本人不會親自上街去購買,又不好張嘴讓手下人代勞,偏偏還沒人想到用這麼個簡單的辦法去巴結他,所以他只好拿些廢報紙舊墨汁和老掉毛的毛筆將就將就。現在你買了這幾樣東西送上門去,不恰是他想睡覺,你遞上枕頭,正中他下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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