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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楊登科後悔得要死,早知如此,從城西派出所出來時就該打個的或坐個出租摩托,能早點回到局裡,康局長也許還沒走。

  楊登科的心就懸在了那裡。幾天來食不甘睡不穩,心裡像是貓抓著一樣。白天在司機班裡,注意力全在窗邊的電話機上。只要電話鈴一響,他就以為是康局長打來的,比任何人都反應快,一個鯉魚打挺,最先把話筒搶到手上。手機平時是掛在腰上的,現在一刻不停地抓在手裡,並且把鈴聲調到最高音量,怕響鈴時聽不見。有時老郭跟他說話,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應和著,也是牛頭不對馬嘴。刁大義把他拖到牌桌上,老出錯,該出紅桃出了黑桃,該出大鬼出了二王,誰跟他是對家,誰的鈔票就要倒黴。

  回到家裡也死死守在電話機旁,仿佛電話機會忽然長了翅膀飛走似的。聶小菊和楊聶說話大聲了點,他就發脾氣,生怕來了電話聽不到。電視也沒心思看了,週末楊聶要看體育節目,聲音稍稍高了點,他就黑著一張臉,過去把音量調小,嚇得楊聶再不敢看電視,跑到自己房裡看卡通書去了。夜裡睡下了,手機也是開著的,就放在枕邊。半夜突然驚醒,像電影裡的地下工作者那樣,第一個動作就是猛地將手伸到枕邊,像抓手槍一樣猛地把手機撈到手上,看是否耽誤了康局長的電話。

  然而自始至終,楊登科也沒接到過康局長的電話。有時楊登科實在是熬不住了,就大著膽子去撥康局長的手機。號子撥完後,他又猶豫起來,既希望撥通,好聽到康局長那動聽的聲音,又非常害怕撥通,擔心康局長一不高興,壞了大事。幸好打了兩次都沒通,這樣楊登科沒什麼想法了,一門心思等待康局長打電話給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週末,康局長終於出差回來了。那一陣楊登科正坐在司機班裡盯著電話機出神,忽聽有小車進了農業局,他耳朵一支,就聽出是那部紅旗牌小車了。楊登科真是喜出望外,騰地一立身子,提腿就往外跑,竟將屁股下的椅子帶翻在地。

  楊登科沒聽錯,正是那部紅旗車。

  卻沒看見康局長,楊登科大失所望。走近剛下車的胡國幹,問康局長在哪裡,胡國幹斜他一眼,揶揄道:「你是市長還是書記?康局長在哪裡你也要關心?你搞清楚自己在哪裡就行了。」楊登科也不生氣,低聲下氣道:「你小氣什麼?康局長是你的局長,同時也是我們全域幹部職工的局長,他天天由你關心著,我們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嘛。」

  胡國幹斜楊登科一眼,然後搖著手上紅旗車的鑰匙,神氣活現道:「想關心康局長還不容易得很?你把這車的鑰匙拿去就行了?」楊登科說:「國幹老弟,你這不是挖苦我麼?現在我想開開破麵包都開不著,哪敢有這等奢望?」

  楊登科的話大概讓胡國幹起了同情心,他這才緩下語氣,說:「告訴你吧,康局長今天不回局裡了,有事明天再找他,估計明天他會在局裡上班的。」

  楊登科沒法,只好走開了。

  胡國幹沒有估計錯,第二天康局長坐著他的紅旗進了農業局後,還真沒離開過局裡。而且讓胡國幹到司機班裡把楊登科叫到了局長室。楊登科又驚又喜,生怕胡國幹是跟自己開的玩笑,說:「國幹你沒謊報軍情吧?」胡國幹不耐煩了,說:「你這人也真是的,我什麼不可以謊報,偏偏謊報領導找你?」

  楊登科琢磨著也是的,誰吃了豹子膽,敢拿領導來開心?於是臉上堆了笑,連聲謝過胡國幹,出了司機班,腳底生風,往樓上直竄。

  這天康局長看來還清閒,楊登科走進局長室時,他正手握毛筆,在舊報紙上筆走龍蛇。那字確實不好恭維,但楊登科為了開上單位的車子,還是小聲讚揚了兩句。康局長無意于楊登科廉價的吹捧,放下筆,然後將寫了字的報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手一抬,說:「把門關上吧。」

  楊登科聽話地過去關了門。心裡暗自高興,這事看來成了。

  可轉過身時,卻見康局長的臉拉長了,無頭無尾冒出一句:「楊登科你要幹什麼?」楊登科望著康局長,一時沒能弄明白這話的確切含義。康局長不再多說別的什麼,從抽屜裡拿出一樣東西,往桌上一放,說:「你拿走吧。」

  正是那個大信封。

  楊登科像從沒見過這個大信封似的,頓時就傻了。半天才覺得腦袋裡嗡嗡亂叫,像是屋裡飛著無數饑餓得四處亂撲的蚊子似的。人立在地上動彈不得,跟一具僵屍沒有太大區別。

  見楊登科沒有反應,康局長又提高了聲音道:「快給我拿走。」

  楊登科這才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他走近康局長,低聲囁嚅道:「康局長,我這不是祝賀您生日的嗎?這麼多年了,我可從來就沒給您老人家賀過生日。」康局長說:「誰生日了?你說誰生日了?你少來這一套好不好?」

  楊登科還不甘心,以為康局長這是要當廉政建設的楷模,故意做秀給他瞧的。如今有些手中掌點權力的人最擅長的就是做秀,他們總是正話反說,或者言在此而意在彼,如果僅僅從字面去理解他們做出來的秀,往往不得要領,甚至適得其反。好在常在權力跟前晃動的人悟性也變得越來越高,領導做秀時還能心領神會,得其精髓。楊登科不想讓康局長將自己看作是大木瓜,這才麻著膽子說道:「12月22日不是您的生日嗎?」

  不想楊登科這句話一出口,康局長臉都紫了,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是纏在老樹上的枯藤。只見他在桌上重重地連拍數下,咬著牙根吼道:「這簡直就是放屁嘛!是誰放的屁?你說說,是誰放屁說我是12月22日的生日!」

  楊登科嚇得往後直退,又結結巴巴分辯道:「我可是在報上看到的。」康局長說:「報上也是放屁!報上放的屁更臭,臭不可聞!」

  楊登科再也不敢吱聲了,一把抓過桌上那個大信封,往懷裡一塞,落荒而逃。康局長不收自己的錢也就罷了,他隨便找個什麼理由都說得過去,可他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火呢?是疾惡如仇?是痛心疾首?是怕手中鈔票多了咬手?好像都不是。現在是金錢社會,不可能有太多的人會對鈔票懷有那麼大的敵意。何況康局長也不是沒收過局裡人的錢。比如辦公室主任吳衛東和政工科蔡科長,楊登科就聽人私下說過,陳局長下去後,他們除了市工作組進駐農業局時對陳局長落井下石外,同時還給康局長送過大錢,康局長並沒將錢退給他們,而是讓他們保住了原來的位置。楊登科不知道自己犯了康局長什麼大忌,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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