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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只是吳衛東老躲著楊登科,只要他一進辦公室,吳衛東就拿起話筒打電話,一打就是老半天。打完電話,楊登科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他不是說農村部等著會審文件,就是說政府有個辦公室主任會議要參加,拍拍屁股走開了。楊登科當然不好強行攔他,或是熱戀中的情人一樣追著他屁股跑,只得改在下班後提著高檔煙酒上他家裡去。現在機關裡的習慣都變了,好多要緊的話都不會放在單位裡說,好多要緊的事都不會放在單位裡辦,非得去敲人家的家門,或是瞅準時機,另找妙處燒香磕頭不可。

  想不到輪到楊登科頭上,去敲人家的門這一招也不靈了。他連續到吳衛東家裡去了幾回,可每次聽到門鈴響,吳衛東都要悄悄躲在貓眼背後往外瞧上一陣,一見是楊登科,便敢緊退下,要老婆死死把住家門,不讓楊登科進屋,謊稱他不在家裡。

  司機班幾位同行見楊登科近不了吳衛東的身,很替他抱不平,說楊登科雖然已是大學畢業生,但現在還是工人階級,工人階級就有勞動的權利,吳衛東不讓你勞動,他那是違法行為。還說如今的人怕硬不怕軟,極力慫恿楊登科不要膽小怕事,跑到辦公室去罵幾天娘,捶幾天桌子,鬧得吳衛東不得安寧,看他敢不給個說法。

  楊登科當然不會這麼做,他畢竟已在電大學了兩年文化,也算是個知識分子了。從前也許他還真做得出來,現在卻不能有這個念頭了。楊登科覺得這事還是不能操之過急,得另外想想辦法,他不相信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天無絕人之路嘛。

  後來機會終於來了,吳衛東父親重病住進了醫院。楊登科知道這個消息後,心想吳父病得真是時候,就像在街上撿了包美元,高興得就要彈了起來。回到家見了聶小菊,就抑制不住地說:「小菊,告訴你一個特好消息。」聶小菊正在擇菜,抬頭見楊登科臉色紅潤,陰雲盡掃,以為局裡給了他車開,說:「這有什麼好激動的,你又不是沒開過車。」

  楊登科頓了頓,意識到聶小菊想到前面去了,說:「這跟有車開也差不遠了。」聶小菊說:「我還以為局裡已給了你車子。」楊登科說:「吳衛東父親病重住院了。」

  聶小菊放下手中的菜,迷惑的目光在楊登科臉上停留了好一陣,說:「吳衛東父親住院了?這有什麼可高興的?」楊登科說:「能不高興嗎?」聶小菊說:「你不是幸災樂禍吧?」楊登科說:「看你想到哪去了,我的心腸還不至於這麼歹毒吧?我是說吳衛東父親在醫院裡,我就有藉口接近吳衛東了。」

  聶小菊終於明白了楊登科的真實意圖。她又低下頭繼續擇起菜來,一邊問楊登科:「你打算送多少?」楊登科說:「你看呢?沒有個三千五千的,大概出不了手吧?」聶小菊歎口氣,說:「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又購房又搞裝修,把家裡多年的積蓄都掏光了,還借了三萬元的債,吃了一年的蘿蔔白菜,才還了一萬三。現在存摺上剛存進兩千元,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湊得足另外一萬七,好把債給還清。」

  家裡的底子,楊登科當然心中是有數的。他以為聶小菊不同意出錢,有些著急,說:「難道我就老這麼閑下去?你也不是不清楚,只有巴結上吳衛東,弄台車開開,才可能找到為領導服務的機會,取得領導信任,成為領導的人。只要成了領導的人,轉個幹,當個科長副科長什麼的,自然就不在話下了。一旦手中有了權力,也就不會老這麼受窮了。」聶小菊說:「別給我上課了,這道理我懂,沒有投入就沒有產出。我是說這兩千元也不頂事呀。」

  楊登科聽出聶小菊同意了自己的意見,說:「你開了金口,我就可以去借了嘛。」聶小菊說:「借借借,你真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說得楊登科樂了,低身捧住聶小菊的頭,在她額上狠狠咬了一口。聶小菊沒有防備,身子一歪,一條腿踢著了一旁的塑料盆,裡面擇好的菜全被抖出來,撒滿一地。

  最後兩人商量好再借三千元,加上存摺上的兩千元,五千元應該出得了手了。只是這借錢的事說說無妨,真找人伸手,還確實不易。用流行的話說,如今是搶錢容易借錢難。搶了錢不用還不說,只要不是巨額款項,人家公安既管不了那麼多,按比例拿提成又拿不了多少,也懶管得。搶錢的安全係數如此之大,搶起來既省事又來得快,誰還求爹爹拜奶奶去找人借呢?去年購房和搞裝修時,楊登科夫婦倆就找過不少親友,沒說到錢,他們比爹娘還親熱,一論到錢的事,一個個臉色驟變,如遇大敵似的。最後還是聶小菊回了一趟娘家,才解決了問題。現在舊債還未還清,聶小菊再也不好意思回去找父母張口了。

  楊登科只得自己出馬,先找了一位做房產生意的朋友。給陳局長開車的那會兒,楊登科曾轉彎抹角幫過他一些忙,心想找他借幾千元錢,應該不在話下。那朋友開始挺熱情,指著桌上那個鐫了「世紀英才」字樣的銅牌,跟楊登科吹噓他去北京領這個銅牌時的盛況,說是某某高官親自頒給他的,還一起照過相,共進過晚餐。可當楊登科剛說明來意,朋友臉色便一下子由紅轉灰,說是稅務局剛來查過帳,戶頭上僅有的幾萬元流動資金都被劃走了。並故意大聲喊里間的女秘書,問樓下討要征地補償費的拆遷戶走了沒有。楊登科是個還有些自尊心的角色,拍拍屁股,知趣地走了。

  接著找了一位在法院做庭長的老鄉。都說一等公民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當法官的不想致富,至少在原告和被告那裡就通不過。楊登科走進老鄉辦公室時,他正在打電話。真是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家鄉人,一見楊登科,老鄉就電話也不打了,放下話筒,過來拉住楊登科的手,一邊用家鄉話問長問短起來。楊登科好不容易有了開口的機會,可那個錢字還只念到金字旁,老鄉又撳下了電話的重撥鍵,直到楊登科離去,他的電話還沒打完。

  就這麼跑了兩天,最後一分錢也沒借到手。楊登科也想到找找過去的戰友,可那些戰友幾乎都是農村兵,復員後回了老家,買農藥化肥的錢都沒著落,哪有錢借給你楊登科?城裡也有幾個戰友,可他們在廠裡幹了幾年,也已下崗回家,有的窮得連老婆都跟人家跑了。找單位相好的同事比如老郭他們借錢,數字不大,估計不是什麼難事,可這錢要送給吳衛東,找單位人借錢給單位裡的人送,總不是那麼回事,萬一事情漏出去,豈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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