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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秦主任說:「不是一路貨色,你怎麼會跟谷書記跑到昌永來?」

  沈天涯覺得這個秦主任不是~般角色,怪不得穀雨生這麼器重他,讓他來招呼自己,如果換了別人,那就不是這麼回事了。便說:「秦主任,我冒昧地問你一句,你肯定是昌永縣政府辦歷屆主任裡做得最久的一位吧?」

  這一下輪到秦主任感到奇怪了,說:「你是怎麼知道的?是谷書記告訴你的吧?」沈天涯說:「昨天跟谷書記見面後只說了幾句話他就開會去了,哪來得及查你的戶口?」秦主任說:「那你是從別的渠道瞭解到的?」沈天涯說:「過去我並不認識你,還是昨天你去接我的時候,才知道昌永有一個秦主任,我也是用陰陽八卦測算出來的。」

  秦主任當然不相信沈天涯此話,一定要他說出個中原委。沈天涯便說道:「秦主任你是個能人,這兩天我已經看出來了。像你這樣的大能人,別說在昌永,就是在昌都市範圍內也不可多得。」秦主任臉上很燦爛,說:「沈處你過獎了。」沈天涯說:「如果說政府是台機器,那麼政府辦就是發動機,政府辦主任就是點火器,如果你這個點火器不靈,發動機發動不起來,政府就沒法運轉,所以政府辦主任這樣的人選是最不好選的,一旦逮住了你這樣的角色,那是誰當縣長也不會放棄的,這是你任職最長的理由之一。」

  秦主任想想也是,說:「還有理由之二?」沈天涯說:「你這樣的能人,未卜先知,不言自明,領導想不到的你先想到了,領導想得到的你先做到了,縣長副縣長的智商都不可跟你匹敵,因此表面上他們是你的領導,實際上你才是他們真正的領導。這沒關係,反正你在他們之下,你會處處隱忍,把領導當做領導,他們可以享受你高水平的服務,卻用不著擔心你淩駕於他們之上,彼此會相安無事的。可一旦你跟他們平起平坐了,你的才華和能力明顯比他們高強,就會蓋過他們,對他們構成嚴重威脅,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成為他們的領導。你說官場上誰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這是你多年來老在主任位置上原地踏步,而不得進步的最重要的原因。而且這個主任你還得繼續做下去,為了讓你心理平衡,收住異心,他們會給你解決助理調研員的待遇,讓你戴著副縣級的帽子,做辦公室主任的事情,直到你超過組織上規定可以提拔重用的年齡。」

  一席話,說得秦主任剛才還滿面春風的臉色一下子暗淡下去。他沉默良久,說:「沈處你說得太准了,本來去年我就再也不肯於了的,要求到下面單位去做個小頭目,可領導硬是不讓我走,並給我報了助理調研員,上個星期市委組織部的文件已經下來了。」

  沈天涯本來也是信口開河的,不想竟說得絲毫不爽,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他覺得自己說得也太多了一點,正想走開,不想秦主任又說道:「沈處,我也看出來了,你跟我是一個類型的人,你原來不是市財政局的預算處長麼?也算是昌都市屈指可數的了得的人物了,可你那個預算處長做不長久,其中原因跟我大概也是八九不離十。」

  沈天涯覺得此話有些道理,便說:「那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了?」秦主任說:「你的大名本來就是天涯嘛。」沈天涯說:「不過,我不敢跟秦主任您比?在您面前我嫩多了。『』秦主任說:」你還嫩?不不,你比我明智,我被他們的副縣級的帽子一套,又套在原處了,而你已經突圍出來,可謂放虎歸山了。「沈天涯笑道:」我虎什麼?一條水爬蟲而已。「秦主任說:」你這是過謙了。」

  沈天涯忽又想起一事,說:「我看你現在雖然是政府辦主任,卻常跟谷書記走,谷書記肯定有什麼意圖吧?」秦主任笑了起來,說:「哪有什麼意圖?谷書記雖然是主持工作的縣委副書記,但縣政府這邊沒有縣長,縣委和縣政府的工作都歸他一人主持。縣委主要管人,縣政府主要管事,谷書記偏偏想做些事情,所以他在縣政府這邊呆得多,我的工派得多豈不是很正常麼?」沈天涯點點頭,說:「也有道理。」

  兩人越說越投機,競至於相見恨晚了。還是沈天涯怕耽誤了秦主任的工作,便刹住話題,說:「我們的共同語言太多了,反正我一時三刻也不會離開昌永,以後有的是交流的機會,秦主任你先忙去,有空再擺龍門陣,怎麼樣?」秦主任也想起今天還有好幾起人要去政府辦找他,這才戀戀不捨離去。

  回到住處,沈天涯腦袋裡還縈繞著秦主任的影子,心想這個秦主任也算是昌永的高人了,以後得多請教他。然後坐到桌前,翻開了縣誌。首篇竟是當時縣委書記的講話,標題叫做什麼《論縣誌的借鑒性史料性地方性處學性政治性階級性現實性》。沈天涯不禁啞然。他參加過昌都市財政志的編寫工作,多少懂點地方誌的體例,哪有將領導講話放到開篇的?一定是修志者為討好領導所為了。

  好在後面對地方地理人文政治經濟的記載還實在,半天下來,沈天涯就算半個昌永通了。中午沈天涯沒讓秦主任來陪,自己到招待所食堂裡吃了點東西,稍事休息,下午又捧過縣誌翻看起來。這樣沈天涯又在大事記裡發現了一行這樣的文字:一九六二年七月李森林畢業於本縣儒林中學初中部。

  一個學生從學校裡畢業是上不了大事記的,《昌永縣誌》將這一條煞有介事地寫進大事記裡,也讓人啼笑皆非。不過這個李森林一定不是等閒之輩,弄不好就是原準備做省委書記忽然做了省長的原省委李副書記了,他的大名就叫李森林,聽說他跟下放勞動改造的右派父親在昌永呆過幾年。要不是這樣,誰會把一個普通學生的名字寫進縣誌呢?不是無聊是什麼?當然,沈天涯還不敢肯定此李森林就是彼李森林,得問問秦主任他們。

  下班時間快到了,秦主任來到沈天涯房間,喊他去吃飯。秦主任看見桌上攤開的《昌永縣誌》,順便問他看得怎麼樣了。沈天涯指著首篇《論縣誌的借鑒性史料性地方性處學性政治性階級性現實性》的領導講話,說:「你這部縣誌也太深奧了,這第一篇文章的標題,我讀了一整天都沒讀懂,秦主任你來了,正好向你討教:」

  秦主任以為沈天涯真有什麼地方沒弄明白,抻了腦袋過來看了看那篇文章,說:「以沈處你這麼高的學問,這樣的文字也有不好懂的?」沈天涯說:「好懂我還請教你什麼?你看清楚了,我念給你聽:論縣誌的借鑒——」到此沈天涯停下了,然後才又往下念道:「性史料——性地方——性科學——性政治——性階級——性現實——,你這部縣誌豈不是一部性志了?」秦主任哈哈大笑起來,說:「你這個沈處,見我被辦公室的爛事煩夠了,逗我開心吧?」又說:「你不知道,當初縣誌辦本來是不願意把這篇東西放進去的,卻拗不過領導的高壓,才不得已而為之,要不怎麼會有今天你這個高級笑話?」

  笑過,沈天涯問李森林是誰,不出沈天涯所料,果然就是現任省長李森林。秦主任說:「這條也是那位領導加上去的,當時李森林剛出任省政府秘書長,那位領導說堂堂省政府秘書長在昌永中學初中畢業,這不是大事,還有什麼是大事?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縣誌辦只得從命。」

  吃了晚飯,秦主任還想好好陪一下沈天涯,不想值班室一個電話打過來,說來了一夥上訪的,將縣委大院團團圍住了,要他趕快過去。秦主任沒法,對沈天涯說:「沈處你也看到了,我們這些基層幹部不好當哪,什麼矛盾都集中到了政府,躲都沒處躲。」沈天涯理解地說:「你去吧,晚上我把性史料好好學懂。

  秦主任笑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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