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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沈天涯說:「就這麼簡單。瞿處你也是知道的,貸款手續上寫得明明白白,還款期是三年,要找孫總他們,也得到了還款期才好找。」瞿處長一時沒話可說了,起身離了座位。從沈天涯身旁經過時,說了句:「我去上趟廁所,你再好好想想吧。」

  沈天涯不傻,知道他們是懷疑東方公司在辦理貸款手續時給了有關人員什麼好處。目前正處於社會轉型期,遊戲規則還不太健全,因此一些聰明人在生產經營中,往往會向強力人物和強力部門謀求權力尋租,力求達到以成本的最小化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的目的。有買方市場,必然就有賣方市場,有權力尋租必然就有權力設租,強力人物和強力部門利用手中特權設租,不惜犧牲國家和民族利益,跟尋租者進行交換,也就在所難免了。說白了,東方公司是沒有借貸財政周轉金的資格的,但他們還是以金錢打通關節,從沈天涯他們手上貸走低息財政周轉金,東方公司跟沈天涯他們之間就是一種尋租和設租行為。這種行為在時下的各類經濟活動中也太普遍了,已經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用機關裡的話說是什麼人在河邊走,能有不濕鞋?所以瞿處長他們的懷疑也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即便如此,沈天涯也不會輕易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的。至少他不會先開這個口。他和羅小扇並沒將那十四萬元裝入自己的口袋,他沒什麼可怕的,最壞的結果就是一個紀律處分,然後讓他休息一段時間,讓別人取代他的預算處長。沈天涯主要是示願背叛歐陽鴻和傅尚良,怕背一個叛徒的駡名,究竟自己預算處長的位置是他倆給的。如今有人說你是腐敗分子,沒有什麼可恥的,還會招來好多豔羨的目光哩,因為能做腐敗分子說明你有能力有本事,不是等閒之輩,倒是做不了腐敗分子的人被人瞧不起,說你沒卵用。沈天涯曾經聽人批評當今的腐敗現象,旁人不但不聲援批評者,還譏諷那人道:「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自己沒能力謀得可以腐敗的位置和機會,見人家腐敗,自己心裡癢癢,感到不平衡。」說得那位批評者半天吱聲不得。

  相比之下,要在這個社會上混,是不能被人罵做叛徒的。叛徒是什麼?過去說叛徒就是不恥於人類的臭狗屎。所以中國人對日本鬼子痛恨七分,卻對漢奸痛恨十分,所以那些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的軍人,一旦被敵方俘虜過,哪怕你沒有做過半件有損民族利益的事,但回到我方陣營後,也得接受一次次殘酷的審查,被看做是叛徒,一輩子抬不起頭,連子孫後代都受到牽連。叛徒是什麼?是忘恩負義失貞變節的人。中國人崇尚知恩圖報,不管這恩是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一般的報還不行,要湧泉相報。沈天涯不知自己在歐陽鴻和傅尚良的授意下,貸給東方公司兩百萬元,算不算湧泉相報,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供出歐陽鴻和傅尚良,那就跟叛徒沒有兩樣了,就是臭狗屎一堆了。

  因此沈天涯不說出歐陽鴻和傅尚良的名字,並不是想維護這兩個人,是不願意自己做臭狗屎。不過從瞿處長的口氣中,沈天涯已經聽出來,他們現在還沒有抓住什麼把柄,否則他沈天涯就不會坐在廉政辦,而到了檢察院了。沈天涯的判斷沒錯,瞿處長從廁所裡或者說是從領導那裡回來後,沒再追問沈天涯,讓他出了廉政辦。

  回到財政局,沈天涯和羅小扇見了一面,羅小扇告訴他,她也被紀委叫去問了話。沈天涯問她老實交代了沒有,羅小扇說:「我有什麼可交代的?我又沒有拿一分錢。」沈天涯說:「既然沒拿一分錢,又還有什麼不可說的?」羅小扇說:「我說了,他們做紀檢工作的豈不沒事可做了?想找人談兩次話,就輕輕鬆松把案子辦了,就輕輕鬆松按比咧拿提成,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兩人會心一笑。沈天涯很感激羅小扇,是她的督促,他們才及時把那十四萬元妥善處理掉了,而沒留下後患。只是羅小扇想立即離開昌都市,怕是不那麼容易了。沈天涯說:「你的調動恐怕要受影響了。」羅小扇笑道:「影響就影響吧,我本來並不想急著走,這不正好有了一個藉口了?」沈天涯說:「照你這麼說,壞事還真變成了好事。」

  話雖然說得輕鬆,但沈天涯總覺得這事來得有些蹊蹺。財政局貸出去的周轉金好幾個億,相當一部分屬違規貸款,到期沒法收回來,成了呆帳和爛帳,沒有人過問半句,貸給東方公司的錢也就兩百萬,不算少,也算不上多,而且貸出去不到一年,離還款期還有兩年多,就有人盯上了,絕不是說有人懷疑這是違規貸款和有人得了好處這麼簡單,肯定還有更深層的原因。沈天涯把自己這些疑慮跟羅小扇一說,羅小扇就笑道:「這是明擺著的,還用得著你懷疑麼?原因也好找,不是有人瞄準了你這個預算處長的位置,就是有人看著傅尚良甚至歐陽鴻坐在臺上不舒服,暫時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達到目的,想從這件事上打開缺口。」

  沈天涯也曾有過羅小扇這個猜想,這件事究竟跟他們這幾個人都有關係,只是沈天涯一時不敢肯定就是這麼回事。他說:「要搬倒我這個小小預算處長當然容易,可傅尚良特別是歐陽鴻並不是一般角色,是那麼容易搬倒的麼?」羅小扇說:「這也是說不清楚的,要麼這筆貸款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歐陽鴻出了國才來查?」沈天涯說:「是呀,歐陽鴻如果沒出國,只撥給他一個電話,審計也好,紀檢也好,早就撤兵了。」

  兩個人越分析越像是這麼回事,意識到這件事此時還僅僅是個開頭。羅小扇還斷言,有關方面即將對東方公司採取更為強硬的措施,孫總非脫一層皮不可了。沈天涯說:「你這麼肯定?」羅小扇說:「這樣的事見得多了,他們辦案就是這麼步步為營的。」

  羅小扇還打開包,拿出一樣東西塞到了沈天涯手裡。沈天涯笑道:「是支票吧?」羅小扇說:「這可比支票還重要喲。」沈天涯拿起一看,是那次從楠木村帶回來的那十四萬元的收據的複印件說:「你這是什麼意思?」羅小扇說:「你拿著有用。」

  羅小扇的話很快就得到了印證,不久檢察院正式以違規經營,擾亂市場秩序和向政府官員行賄涉嫌犯罪,對孫總提起公訴。因為孫總是人大代表,又報請人大常委會同意,才把他弄了進去。同時被弄進去的,還有跟此事有關的兩位副總和余從容。

  人只要進了那樣的地方,他們總有辦法讓你開口的。據說孫總和他的副手們只抗拒了兩天,第三天就什麼都說了。有了他們的招供,下一步檢察院就是按圖索驥了,立即把傅尚良、沈天涯和羅小扇喊到了檢察院。

  沈天涯是那天早上出了門,準備去上班時,被檢察院的人堵在宿舍樓前帶上車的。出門前沈天涯無意間看了一下手機畫面,正是四月一日。愚人節。沈天涯不免想起去年的愚人節來,那天他收到好幾則短信,其中有一則是關於馬如龍得病的,雖經易水寒的提醒,他放棄了幻想,但最後那則短信卻還是被印證了,他從此開始角逐預算處長,幾經周折,終於如願以償,笑在了後頭。沈天涯意識到今年的今天怕是不會有人給他發短信了,因為東方公司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大家正忙著看他這個預算處長的熱鬧哩。

  看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的人的熱鬧,可是世人最感興趣的事。

  這麼尋思著,沈天涯出門來到樓下。不想這時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打開一瞧,竟是羅小扇的手機號,只見上面寫著:「愚人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沈天涯莞爾一笑,回了一句:「愚人不進檢察院誰進檢察院!楠木村的收據帶上否?」

  來到門口,就看見了停在鐵門外的檢察院的警車。這時羅小扇的短信已經回了過來,上面寫著:「淡吃蘿蔔鹹操心。看見警車了吧?再見!」

  上車後,沒幾分鐘就進了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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