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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周局長他們在預算處的資料室裡查了兩天賬,第三天又去了非稅收入處。沈天涯就更加清楚他們查周轉金的目的了,只是他們沒拿出審計意見書之前,又不好多問。其實問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搞審計工作的人嘴巴挺緊的。

  在非稅收入處只查了半天,下午周局長他們便沒再到財政局來了。查完賬後,按規矩得給被查單位一個審計結論,即使暫時給不出,也要打個招呼,說清什麼時候再給。他們就這麼走了。什麼都沒說一聲,裡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天涯就去了非稅收入處。剛好只羅小扇一人在,沈天涯就問她,周局長他們查了些什麼。羅小扇說:「主要是查貸給東方公司的那一百萬元,別的好像他們都不太關心。」

  沈天涯背著手,在地上踱了幾步,說:「我知道他們就是沖著這筆錢來的。」羅小扇無所謂道:「你管他們沖著哪筆錢來的?

  那兩百萬又不是你我兩個人擅作主張貸出去的,手續齊全,領導簽了字,他們厲害,先把領導掰倒了再說。「沈天涯說:」我擔心、他們就是沖著領導去的,後面有更為複雜的背景。「羅小扇安慰沈天涯道:」也許他們是聽到什麼反映,特意來查個水落石出吧。「沈天涯搖搖頭,說:」不會如此簡單。」

  要出非稅收入處了,沈天涯又想起一事,問羅小扇道:「手續辦得怎麼樣了?」羅小扇說:「快了,也許下個月就可走人了。」沈天涯不免生出一份傷感,財政局裡惟一的知己要走了,他在這個地方呆著還有多少意思?只因是在辦公的地方,沈天涯也不便多說什麼,更不能有其他表示,低著頭出了門。

  此時此刻,沈天涯也沒有太多心思沉湎於兒女情長,他不可能不去考慮周局長這次查帳的事。這筆貸款的還款期是三年,現在才半年時間,他們就來審查,又能審出什麼來呢?是不是東方公司出了事?東方公司也算是昌都市的名企了,如果出了事,還有不傳到財政局來的?而且沈天涯還在人代會上跟東方公司的孫總有過接觸,孫總是這次當上市人大代表的,他在小組討論會上還就昌都市發展私營企業的議題發過言呢。

  沈天涯拿起電話,撥了孫總的手機。沈天涯認為,如果周局長他們死盯著那筆周轉金不放,鐵了心要查出什麼名堂,那麼這個時候他們肯定就在東方公司。電話接通後,孫總一問是沈天涯,聲音馬上就變得謹慎起來,說他正在跟人談事,等一下他打電話過來。沈天涯就估計是周局長他們在一旁,孫總不好跟他說話。

  十分鐘後,孫總的電話來了。果然不出沈天涯所料,他被周局長他們纏上了。孫總在電話裡說:「沈處,我也要給你和郭秘打電話哩,不想你的電話先到了。你知道麼?剛才我正在向審計局的周局長交帳,他們要查你們貸給公司的那筆周轉金,我現在是躲在一個廢棄的車間裡給你打的電話。」

  沈天涯罵了一句娘,說:「他們查就查吧,還怕他們查不成?

  這筆貸款歐陽書記都簽過字的。「孫總說:」是呀,我也這麼想哪,歐陽書記打招呼貸的款子也敢查,他們是不是吃了豹子膽?」

  沈天涯說:「你沒聽到什麼風聲吧?」孫總說:「我正要問你呢。人代會上,歐陽書記不是還坐在臺上麼?開完會後,我就天天泡在公司裡,跟外界沒什麼交往。你跟郭秘溝通了沒有?」

  是呀,怎麼沒想起跟郭清平聯繫一下呢?這幾天被周局長這一攪,一時糊塗了。沈天涯於是又撥了郭清平的手機。不想他的手機沒有信號,裡面一個女聲說是沒有開機。沈天涯這才想起春節期間跟郭清平打電話時,他說正在給歐陽鴻辦理出國考察手續的事,兩人是不是已經出國去了?

  沈天涯只好打電話到市委辦去,要郭清平接電話,那邊生硬地說一聲不在,沒等沈天涯問第二句就掛了電話。沈天涯知道電話裡是問不出名堂的,只得打的到市委跑了一趟,問了幾個半生不熟的人,都說不知郭清平去了哪裡。給市委書記做秘書,人稱第一秘,往往高人一等,周圍的人難免生嫉,有人要找這個第一秘,他們不想理睬也是人之常情。沈天涯就撇開郭清平,直接問歐陽書記去了哪裡,不想他們還是同樣一副面孔,說:「領導要去哪裡也不用向我們當兵的請假,誰知道去哪裡了?」

  不用再問,也知道歐陽鴻和郭清平是出了國。但沒問到確信,沈天涯又有些不甘,想起市委機關的財務人員還有幾個熟悉的,便去了行政處。逮住一個打過幾回交道的出納一問,她才悄悄告訴沈天涯,一個星期前郭清平借走了一筆款子,好像說是要跟歐陽書記出國似的。沈天涯心上忐忑了一下,暗想,歐陽鴻剛出國,審計局的人就來查他簽過字的周轉金,肯定沒安什麼好心。

  沒幾天,審計局到財政局和東方公司審查周轉金的事就傳開了。說法很多,有的說財政局預算處貸這筆款子時有人拿了回扣,這些人晚上是沒法睡著覺了;有的說東方魔液是偽劣產品,技術監督局幾次想拿下東方公司。因有領導打招呼沒能拿下來,審計局是悄悄進去的,準備先從財務上撕開缺口,再徹底清算他們的生產經營情況;有的說東方公司本來是一個空殼子,連稅務和工商手續都辦不下的,根本就沒有資格借貸財政周轉金,是余從容把歐陽鴻套牢,歐陽鴻簽了字,財政局不得不貸出去的。

  這些傳言傳了幾天,慢慢就得到了部分印證。首先是市紀委開始插手這事,把審計局審計出來的資料接了過去。接著東方公司孫總也受到了監控,市紀委的人已經正式進入東方公司。與此同時,市紀委也分別找了傅尚良和沈天涯還有羅小扇幾個。

  沈天涯是這天上午上班不久被召到市紀委的。接待他的是廉政辦一位姓瞿的處長,一旁還有一位二十多歲的科員。瞿處長過去到預算處辦過幾次事,彼此熟悉,對沈天涯還算客氣,動手給他倒了茶,一邊說:「沈處你是大忙人,把你喊到這裡來,要耽誤你一些寶貴時間,多有得罪。」沈天涯說:「哪裡,你這也是工作嘛。」

  這便是這次談話的開場白了。然後瞿處長很職業地拉長了臉,輕咳一聲,語氣變得低沉而平板了:「請你來也沒別的事,就是關於財政局去年貸給東方公司的那筆款子,你是經手人之一,請你如實談談貸款的經過。」

  在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瞿處長說話的口氣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這讓沈天涯一下子有些不太適應。但沈天涯深知此時自己的處境,可不是在預算處行使手中權力,而是被人糾住交代問題。於是略一沉吟,把東方公司打報告申請貸款,請他們到公司考察,最後正式辦理借貸還款手續,以及撥出貸款資金的過程說給了瞿處長。

  瞿處長顯然對這套貸款過程沒有多少興趣,連打了幾個哈欠,眼睛半開半閉著,一看就知道昨晚沒睡好覺。如今昌都市機關幹部裡凡是有些實權的,夜生活就非常繁忙,不是這個喊去喝茶唱歌,就是那個拉去洗面按摩,要麼就是擺開桌子來幾圈工作麻將,反正不得讓人閑著。近年來紀檢部門的案子也多起來了,案子多找的人自然也多,辦案人員就變得身不由己起來,耽誤點睡眠實屬正常。

  好不容易等到沈天涯說完,瞿處長終於睜大了眼睛,說:「除了辦理貸款手續,你們就沒再和東方公司有過別的交往?」沈天涯當然懂得瞿處長說的別的交往是指什麼,卻裝糊塗道:「別的交往?我跟東方公司的孫總他們也是這次貸款才認識的,沒什麼私人感情,手續一辦,他們忙生產,我天天泡在預算處裡,哪裡顧得上跟他們交往?」

  瞿處長用一種怪怪的眼光望望沈天涯,說:「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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